正文

1.陳詞(1)

間歇性ED 作者:王棵


劉天曾被兩個女孩抽過耳光。先講陳詞。

陳詞當時站在外國文學專欄的兩道書架間,氣勢洶洶地向他一揮手。與耳光同時誕生的還有她的一句臟話。媽的!陳詞說,你想干嗎?

那個悶熱的下午劉天本未打算去書城買書。起先他只是想到樓下買一盒電蚊香,可樓下小型超市里的麻臉老板娘卻聲稱最近沒有進電蚊香的貨,“你要買電蚊香就去步行街里的大超細去買啦!”麻臉女人用這種混合著本地鳥語的普通話向他提出建議。他只好頂著酷熱的烈日向步行街走去。走著走著他煩躁起來,突然改變主意,決定放棄電蚊香,去書城買一本托馬斯?品欽或夏蘭黛的書。

他在書城逡巡了將近一個小時,沒找到一本想看的書,只好煩悶地走在林立的書架間,暗自詛咒這個南部小城的貧乏:除了一些大路貨的之外,這書城沒一本像樣的書。突然地,他隨意甩動的手碰到了一個彈性十足的東西。他正納悶那是個什么玩意呢,臉部遭到一記重擊。

他敏捷地將身體轉向襲擊者,看到一張略微變形的臉掛在半米外的空中。陳詞說,媽的,你想干嗎?意外的襲擊令劉天惱怒,他氣得一時說不出話來。她竟然還在盯著他!簡直不可理喻。他終于說出一句話,你問我?我還問你呢!你想干嗎?陳詞深深地看著他,表情驀地舒展開來。唔!可能,可能是個誤會,不好意思啊。劉天說你有神經??!轉身走至另一排書架。陳詞跟了過來,在他身后誠懇地道歉。她悅耳的聲音在書架和稀落的書客間響徹,瞬間使他們成為人們的焦點。他能說什么呢?她又不是有意的,何況她還是個女孩子。更為重要的是,他并不想在此引人注目。他將表情調整到十分平和的狀態(tài),向陳詞轉過身,意外出現了:

陳詞的手里拿著一本海明威的書。

這情景多少有點令他欣喜。在這個很多人連普通話都不會講的小城,能看到一個人,何況一個女孩,拿著一本在他看來不算庸常的書,那是樁多么值得高興的事。

陳詞顯然聰明至極,立即意識到她已徹底得到諒解,而諒解的原因來自于她手里的這本書。她低下頭去,看看手里的書,再抬頭,說了句俏皮話。

難道,我們就是傳說中的知音?

她故意把尾音甩得像掃把一樣長。劉天被她逗樂了。這顯然是個討人喜歡的女孩。直到此時他才鄭重打量陳詞。陳詞的一切都別具一格,連唇膏的顏色也是不常見的,但看上去她一點也不另類、不怪異,她只是看起來很有特色。她長得可真不錯。他還注意到引發(fā)他們發(fā)生戰(zhàn)爭的那團導火索:它們有著非凡的體積和不一般的堅挺程度。他的腿猛地抖了一下。他是緊張了。

在接下來的時間里,劉天和陳詞做了如下兩件事情。首先,他們逗留在書城,進行了一場曠古未聞的詛咒:他們一樣對這個城市的貧乏滿心怨恨;但又同樣對這個小城的寧靜、閑適、自在,及異域特色非常著迷,即,他們有著同樣在此寄居的理由。余下的一件事是,陳詞用大排檔的一頓晚餐向劉天致歉。這頓晚餐他們吃了這個小城獨具特色的燒蠔一百只。然后他們在黃昏絢爛得過分的暮色中互留手機號碼分道揚鑣。

就在這天過后的第三個晚上,小城刮起了臺風??耧L在屋外呼嘯,暴雨被風裹向窗玻璃,那種肆虐的程度,劉天這個北方人從前聞所未聞。他在關緊門窗的屋里把電視開到正常音量,卻壓根兒聽不到電視聲。深夜時分,他的手機響了。第一次他沒聽到。第二次聽到了。是陳詞的電話。他從手機里能聽到陳詞那里的風雨呼嘯。陳詞說,我真怕房子被刮倒,怕雨把我的屋子淹掉,我們都會死的!人最后都得死!在這種天氣里,我真怕死!一想到死我就怕極了!你在干嗎?一個人嗎?唉!我們現在都一個人!你是男人,一個人不怕!我是女人,一個人可真害怕!

一年后某個八月的夜晚,當陳詞告訴劉天,她是個放蕩女人的時候,他才明確地意識到,陳詞那晚的電話是對他的一次勾引,或曰性暗示。準確地說,那是陳詞對他的第一次勾引。陳詞勾引過他三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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