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安慰我:“別著急,咱老多咕長大了也能好看,女大十八變,越變越好看嘛。”
可惜,哥哥姐姐的命運都很坎坷,一輩子過得都不稱心。大姐一天書沒念,十六歲就嫁給了在沈陽新華書店工作的姐夫,一輩子只認識自己的名字。她在沈陽街頭賣冰棍,人們都叫她“冰棍明星”,都愿意買她的冰棍。大姐夫雖然長得丑點,但人品很好,可惜四十幾歲就得了青光眼,雙目失明。大姐用竹竿牽著他走過了漫漫人生。三姐只念了小學(xué)二年級,搬到佳木斯以后,十五歲的她不好意思跟矮半頭的孩子一起上課,只好輟學(xué)當了學(xué)徒工。三姐夫雖是一表人才的大學(xué)生,可惜在“文革”期間得了急性腦炎,三十歲就去世了。哥哥在鐵嶺讀了幾年書,但嫂子不識字,連自己的名字都不認識。哥哥一個人上班,孩子又多,全家的生活一直很拮據(jù)。而且,兩個侄子都是意外去世的。最慘的要屬二姐,她只活了二十四歲。
從那以后,二姐總愛站在院子里望著那條通往山外的山路發(fā)呆。可是,再也沒有聽到那叮咚叮咚的撥浪鼓聲。所以,她每次出去干活總會叮囑我一句:“聽著點兒?!?/p>
那天,我從雪地里撿起布袋還給二姐,卻發(fā)現(xiàn)我的手上都是血,掉布袋的雪地上也被血染紅了。我嚇壞了,急忙跑進屋去告訴母親。母親只是嘆了口氣,沒說什么。我長大以后母親才告訴我,二姐那天來月經(jīng)了,布袋子里裝的是小灰,晚上從山上回來,經(jīng)血把二姐的棉褲都洇透了。
母親說,那時候女人來月經(jīng)哪有什么衛(wèi)生紙,都用破布縫個布袋裝些小灰來接經(jīng)血,下地干活,裝著小灰的布袋經(jīng)常把大腿里磨破。
二姐跟父親在山上鋸了一天木頭。傍晚回來,整個人都變成了冰溜子,全身掛滿了白亮亮的霜雪。
不知在山上鋸木頭受了風(fēng)寒,還是出汗著涼坐病了,第二天早晨,二姐的雙腿忽然不好使了,下不了地,腰疼得像折了似的。
母親給二姐拔火罐,熬草藥,折騰好多天總算能下地了,可是二姐的脊梁上卻鼓起一個小包,而且越長越大。二姐經(jīng)常偷偷地哭,她哭我也跟著哭。
我和二姐的感情最深,大姐出嫁早,三姐年齡小,是二姐把我?guī)Т蟮?。她?jīng)常背著我上山摘櫻桃、采桑葚、撿山里紅……
后來母親告訴我,她瞎眼睛那年是十六歲,她是家里的二姑娘,二姐也是十六歲,也是家里的二姑娘……說這話時,母親總是一邊擦著那只經(jīng)常淌淚的瞎眼睛,一邊看著二姐留下的唯一一張照片。
一天半夜,我忽然被一種咯吱咯吱的奇怪聲音弄醒了。
我看到屋里點著燈,彌漫著香火味,頭頂掛著破舊的幔帳,幔帳上晃出兩個人影,好像是父親和母親面對面地坐著。屋里靜悄悄的,只聽父親壓著極低的聲音說:“狐老太太,您說雅琴的病能不能好?要能好您就畫圈,不能好您就打杠子……”
我一聽是問二姐的病,急忙支起耳朵聽他們說些什么。
可是沒有人說話,屋里靜得■人,連咯吱聲都消失了,只能聽到父母緊張的喘氣聲。好一會兒,才聽到那咯吱咯吱的聲音又響起來了,只聽父親激動地說:“狐老太太,太謝謝您了!看來我二閨女能得救了,要不我這輩子都對不住她呀!”
一聽二姐得救了,我再也忍不住好奇,急忙將幔帳掀開一條縫兒,于是,我看到了一幕極其神秘、從未見過的情景……
只見地上擺著炕桌,炕桌上撒著一層小米。父親和母親雙手擎著一只小鑼,鑼底下支著一根筷子,筷子在小米上咯咯吱吱地畫著圓圈,圓圈越畫越大、越畫越大,最后滿桌子畫著一個大圈……
父親激動得滿臉是淚,放下鑼筷就沖著北墻放著的一尊牌位連連磕頭,邊磕頭邊嗚咽道:“狐老太太,您保佑二閨女的病好了,過年我給您殺豬、燒香、上供……”
磕完頭,父親盯著已經(jīng)燃到一半的三炷香,激動地說:“孩子他媽,咱二閨女有救了!你看這是青龍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