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章 死神在女兒的哭聲中放過了我(8)

生命的吶喊 作者:張雅文


晚上回到家里,一進(jìn)門,我忽然發(fā)現(xiàn)眼前一片模糊,什么都看不清了。我以為是屋里黑的緣故,急忙去摸燈繩,卻一腳踩進(jìn)爐坑里……

我嚇壞了,急忙摸索著敲響隔壁尹嬸家的山墻。尹嬸過來打著燈,看見我的兩只眼睛灰蒙蒙的,眼球上蒙著一層灰蒙蒙的東西,就說:“別害怕,不要緊。這是火蒙。我給你噴一噴就好了。”她回屋含了一口酒樣的東西,往我眼睛里噴了幾口,辣得我半天都睜不開眼睛,再睜開時,果然能看清了。

聽母親說,我舅母就因?yàn)橐粫r上火得了火蒙,從此雙目失明了。如果不是尹嬸有經(jīng)驗(yàn),真不知我的這雙眼睛會不會也像舅母一樣,成了瞎子……

劉玉文勸我別上火,說賀玉不會有事的。

洗完澡,劉玉文一邊幫我系頭巾,一邊叮囑我:“天黑,路滑。你騎車千萬小心點(diǎn),別摔著!”

北方女人從小就在冰天雪地里滾爬,從不嬌氣,不少女人都挺著大肚子騎著自行車上班。我也一樣。

這年冬天出奇地冷,進(jìn)了11月就開始下雪了。幾天前剛剛下過一場雪,馬路滑得像鏡子似的。盡管我騎車十分小心,可是快到家時,還是連人帶車摔倒了,我趴在地上像個尜似的半天爬不起來。一個好心的過路男人把我扶起來,一邊幫我正車把,一邊嗔怪我:“你這樣的身板還敢騎車子?咋不讓你丈夫來接你呢?”

一聽這話,我的眼淚“刷”就下來了。

是啊,我多么渴望我的丈夫能來接我啊,可我連他被關(guān)在哪都不知道呢!

我推著自行車踉踉蹌蹌地回到冰窖似的小屋里,一頭趴在炕上……

我耳邊不由得又響起賀玉說的話:“你生孩子,我就在你身邊陪著你,給你煮雞蛋,好好侍候你……”

這時,窗外忽然傳來幾聲響動,我想:是不是造反派看我快要生了,讓賀玉回來看看我?我急忙爬起來笨笨卡卡地推開屋門,可是院子里空蕩蕩的,什么都沒有,只落了一層清雪,是冷風(fēng)敲打塑料布發(fā)出的“啪啪”聲……

不知因?yàn)樗ち艘货?,動了胎氣,還是什么其他原因,晚間十點(diǎn)多鐘,我忽然覺得肚子絲絲拉拉地疼起來,一陣緊似一陣,越疼越厲害。我想可能要生了,就挺著越來越疼痛的身子忙活起來,把爐火燒旺,用被子把窗子和門都釘嚴(yán)實(shí),用被子做了一個幔帳,這樣能擋點(diǎn)兒風(fēng)寒,不然生孩子太冷了,又找出母親給孩子做的小衣、小被……

一切準(zhǔn)備妥當(dāng),午夜十二點(diǎn),我推開尹嬸家的院門,踏著剛剛落下的一層清雪,一步一步,艱難地向不遠(yuǎn)處的父母家里蹭去,走幾步就得停下來,等鉆心的疼痛過去之后再繼續(xù)往前走……

當(dāng)我終于蹭到父母家,母親急忙問我:“多長時間疼一次?”

“五分鐘?!?/p>

“哎呀,那可快了!老頭子快起來去佳東醫(yī)院找大夫!”

父親去醫(yī)院找大夫了。母親陪著我又回到尹嬸家的小屋。尹嬸聽到動靜也過來幫著忙活。

于是,在這飄著清雪的寒冬之夜,在這四面透風(fēng)的小屋里,我度過了女人最痛苦、最難熬的時刻。但無論多么痛苦,我都一聲不吭,只是緊緊地攥著母親的手,死死地攥著……

我發(fā)現(xiàn),我和母親的命運(yùn)有著驚人的相似。母親生第三個孩子時,父親被關(guān)在監(jiān)獄里。而我生第一個孩子,丈夫也被關(guān)在“牛棚”里。母親一心要救出被關(guān)押在大牢里的父親,而我則一心要救出被關(guān)在“牛棚”里的賀玉。在生女兒的一個月里,我每天都想著一個問題,就是如何去找當(dāng)時的省委書記潘復(fù)生為賀玉申冤……不過,我比母親幸運(yùn)多了,身邊畢竟有兩位老人陪著,而母親身邊一個人都沒有,只有■人的狼嚎。

1968年12月1日,凌晨一點(diǎn)四十分。

父親請來的助產(chǎn)士進(jìn)門不久,隨著一聲嬰兒的啼哭,一個又瘦又小的小生命,提前十天來到了這個冰冷的世界……

助產(chǎn)士雙手托著只有四斤重、像貓崽兒似的女兒,疑惑地問了一句:“哎?這孩子好像剛剛哭過,你看她還在抽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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