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我們在涂城最大的金地大酒店里吃飯。朱舜堯定了個有落地玻璃窗的包間。
我到的時候人已經(jīng)齊了。公安局的張計和市紀(jì)委的喬燕都是大學(xué)同窗,我們經(jīng)常聚在一起腐敗。還有個四十多歲的禿頂?shù)呐肿硬徽J(rèn)識,朱舜堯介紹說是酒店的溫州老板金業(yè)發(fā),是他的生意伙伴。
金業(yè)發(fā)站起來跟我握手,用溫州普通話寒暄道:“哎呀!久仰!久仰!……先生您貴姓???”
我心說都不知道貴姓還久仰個鳥啊,這生意伙伴的智商叫人好生放心不下。我熱情洋溢地握著他的手,說:“金老板客氣啊,免貴姓桂??!”
金業(yè)發(fā)的腦子明顯打了個結(jié),愣了半天沒反應(yīng)過來。朱舜堯趕緊過來介紹:“金老板,這是我的手足,市法院的桂公梓?!?/p>
金業(yè)發(fā)趕緊又握了握我的手:“哎呀!桂法官,桂公子??!我老金今天出門遇貴人??!”
他的口音讓我聽起來像是“出門遇鬼”,連忙說“金老板不要客氣”,把他按坐在椅子上。
朱舜堯說:“在座的都不是外人??!隨便坐隨便坐?!比缓笞约鹤谥髯?,旁邊坐了個濃妝艷抹的姑娘,估計剛二十歲出頭。
朱舜堯意氣風(fēng)發(fā)地向我們隆重介紹:“各位,這是我們公司在剛剛結(jié)束的二○○九金地大酒店杯我愛寫歌詞江南風(fēng)情美女十二釵之原生態(tài)超級廣告模特小姐選拔大賽中評選出的全國賽區(qū)總冠軍——曹卉卉小姐!”
我很詫異他居然沒有結(jié)巴而且沒有把比賽名稱說錯——當(dāng)然說錯了我們也不知道。
曹卉卉站起身來,面帶微笑向大家點頭致意。挺好一姑娘,就是看不清楚長什么模樣,妝濃了點。
金老板使勁鼓掌,兩眼色迷迷地盯著姑娘穿的緊身旗袍。
朱舜堯說:“大家都知道,我是一個眼光獨到的人,所以我選出來的美女,必定是有過人之處的。我們曹卉卉是色藝……不是,才藝雙絕。不但長得漂亮,而且身材又好,在泳裝比拼環(huán)節(jié)PK掉了其他所有選手,奠定了勝局,更重要的是有內(nèi)涵,能歌善舞,還會寫歌詞哦!”
金老板又帶頭鼓掌,于是我們都拍了拍手。服務(wù)員進來問新鮮的龍蝦要不要,張計回答說:“來一個吧!來一個?!?/p>
曹卉卉羞澀地說道:“好吧,那我就來一個。我給大家唱首我自己寫的歌,叫《想動就動》?!?/p>
她清了清嗓子,擺好姿勢唱起來:
“推開夜的天窗
對流星說愿望
給我一對護翼
能夠伴我成長
我有一張很大的床
什么姿勢都能躺
安樂是快樂的保障
不怕大流量
想動就動要動得舒爽
就算大姨媽提前拜訪
絲毫不影響我
每天的大運動量
想動就動要動得干爽
就算千萬人在觀賞
除了我沒有人
能知道我的異?!?/p>
曹卉卉聲情并茂地將副歌唱了兩遍,說了聲“謝謝”,然后款款坐下。
大家都聽傻了,連金老板都忘記了鼓掌。
朱舜堯?qū)δ康煽诖舻奈覀兘忉屨f:“這是我們公司最新代理的產(chǎn)品,安樂牌衛(wèi)生巾,曹卉卉自己寫的廣告歌曲,而且她將在廣告MV中擔(dān)任主演?!?/p>
金老板回過神來,帶領(lǐng)大家一起鼓掌叫好。曹卉卉嬌羞無限地道謝,給大家一一敬酒。
一圈酒喝下來,金老板自知多余,借口說其他包間還有客人要陪,讓我們吃好喝好,就出去了。
我們愉快地吃喝著。喬燕問朱舜堯:“今天規(guī)格很高啊,龍蝦鮑魚都上了,有什么喜事啊?”
朱舜堯嘿嘿笑著說:“放開吃放開吃,今天金老板請客?!?/p>
喬燕問:“那禿子為什么請客啊?對了,你們是什么生意伙伴?”
朱舜堯支吾了一下,對曹卉卉說:“卉卉,去幫哥要瓶果醋來?!?/p>
曹卉卉甜甜地說:“好的,朱總。”婀娜而出。
等她出去了,朱舜堯壓低聲音說:“那什么,我之前不是搞了好多選秀嗎,選出來的姑娘們都在我手下閑著,也沒接到生意,整天吃我的喝我的,我都虧死了。這姓金的跟我商量,說他的這個酒店是全城最高檔次的,服務(wù)員也要上檔次,要我把姑娘們都送來當(dāng)服務(wù)員?!?/p>
張計說:“姑娘們樂意嗎?”
朱舜堯點上一支煙:“怎么不樂意,總比沒事干強。再說了,公司和酒店發(fā)她們雙份工資,都高興著呢。我的姑娘們個個漂亮,這酒店肯定得火?!毖哉Z間儼然是個資深老鴇。
酒足飯飽之后,朱舜堯提議打麻將。喬燕不會,先回家了。
世上無難事,只怕三缺一。涂城麻將打法復(fù)雜,不亞于尖端科技,熟人都不會打,會打的人都不熟。
實在想不出辦法,張計說:“老朱你下次應(yīng)該舉辦個麻將美女選秀大賽?!?/p>
朱舜堯聽了若有所悟,趕緊叫住正推著自行車準(zhǔn)備回家的曹卉卉,問:“你會打麻將嗎?”
曹卉卉說:“會啊。”
我們大喜,心想這姑娘果真是色藝雙絕。
于是大家一起鉆進朱舜堯的奧迪A6。朱舜堯說:“去我家吧,我新買的自動麻將桌?!?/p>
車開在寬敞的中山北路上。外面北風(fēng)呼號,車輛稀疏,冬天已經(jīng)正式來臨。車窗上結(jié)了一層水汽,橘黃色的路燈一盞一盞不停往后退。
我把高玉虎脫逃的事情跟朱舜堯講了一遍。他聽完對我說:“放心吧兄弟,我是一個為兄弟兩肋插刀的人,明天我就給你派個保鏢來?!?/p>
我當(dāng)時就笑了起來,因為我想起了朱舜堯一件重色輕友的舊事。那是在我們初二的時候,朱舜堯暗戀起坐在他前排的一個扎了兩個朝天小辮子的小女生。那正是生理和心理開始發(fā)育的年紀(jì),喜歡個女孩子也算正常,班里也有男女之間傳個紙條寫個情書表白的事情。當(dāng)時的朱舜堯還是個很害羞的小男生,跟女孩子說句話都會臉紅,更別提表白了。但這個害羞的小男生有一套屬于自己的表達愛慕的方式,這個方式在當(dāng)時看起來相當(dāng)特別,即使現(xiàn)在回想起來也讓人相當(dāng)費解:他居然在上課時脫掉了鞋,用沒穿襪子的腳丫子不停地踢前面那個女生的屁股。
現(xiàn)在看起來,朱舜堯從小時候起就是個不折不扣的猥瑣男了。那女生對他的惡劣行徑表示了嚴(yán)正的譴責(zé),無奈朱舜堯踢上了癮,不知道是因為表達愛意的決心還是柔軟舒適的腳感,總之他對這一舉動鐘愛異常,并在短時間內(nèi)一意孤行地反復(fù)實施。最終老師知道了這件事,并敏感地將此事上升到性侵犯的高度,除了通知朱舜堯的父母來校商議如何共同教育,還把朱舜堯樹立成為“青春期性迷惘”的典型代表,也就是同學(xué)們普遍理解的“不要臉的臭流氓”,在全年級通報批評,以作警戒。
于是,繼在小學(xué)時代的“屎人”形象后,朱舜堯又給初中同學(xué)們留下了不可磨滅的“流氓”印象。他就是永遠這么具有轟動性和知名度。后來聽說,最初將朱舜堯耍流氓的事跡報告給老師的并不是屁股被侵犯的那個女生,而是坐在朱舜堯周圍的同學(xué)們,因為他們實在忍受不了朱舜堯的臭腳丫子味兒了。
朱舜堯在得知這個事實后又重新燃起了希望,他認(rèn)為,那女生沒有告發(fā)他,說明她心里對自己是有好感的。從這件事上可以看出,被戀愛沖昏頭腦的人是很容易盲目地樂觀的。
人一旦成了流氓,膽色果然就大了許多。重新振作起來的朱舜堯決定寫情書跟女生表白。無奈他天生在文字上難有建樹,作文從沒上過70分,只好求助于我。作為手足,我義不容辭地捉刀代筆,替他炮制出一封又一封火熱的情書。
后來的事情是,女生動搖了,她對朱舜堯表示了好感,兩人開始出雙入對。有一天女生對朱舜堯說:“真想不到,看上去像個大老粗的你能寫出那么細膩和真摯的情書?!?/p>
遺憾的是,事實證明了朱舜堯果然是個頭腦簡單的大老粗,他口無遮攔地告訴了那個女生情書是我這個槍手的作品。我至今不能理解他當(dāng)時的主觀構(gòu)成要件是疏忽大意還是過于自信,總之造成的危害結(jié)果是那個女生拋棄了他,開始明目張膽地倒追我。
這讓我很難堪,因為那時候我只知道“朋友妻不可欺”的古訓(xùn),而尚未接受“要想欺,等他上飛機”的教誨。我覺得這個女生毫無原則的倒戈是對我和朱舜堯之間友情的一種傷害,于是婉言拒絕了。但很明顯的是這并沒有影響朱舜堯的判斷,他依然堅持把這看做是對他的一種傷害,并且是赤裸裸的。于是他提起筆,給我寫了封滿紙病句的絕交信。這封信我一直保存到大學(xué)才被他偷回去毀掉了,其間一直是我嘲笑他重色輕友的鐵證,一提及此信他就滿臉通紅,絕對的大規(guī)模殺傷性武器。
我笑瞇瞇地看著朱舜堯,說:“嗯,你啊,咱兄弟這么多年了,我也不需要你為兄弟兩肋插刀,你別為女人插兄弟兩刀就行了?!?/p>
朱舜堯從后視鏡里擠出了個尷尬的笑容,說:“撇開小時候的事情不算,我一直是一個很講義氣的人啊?!?/p>
路過一個十字路口的時候遭遇了紅燈。朱舜堯?qū)④囃O?,打開車窗抽煙。曹卉卉坐在副駕駛位上,用手指在窗玻璃上涂畫。我感覺酒勁有點上來了,靠著椅背閉目養(yǎng)神。
車再次開動的時候朱舜堯忽然問了我一句:“最近和章小璐聯(lián)系沒有?”
我的心一緊,不知道該不該回答他的問題。最近每次當(dāng)我想到這個姑娘的時候,都是有不好的事情發(fā)生的時候。不知道是因為發(fā)生了不好的事情所以我會想到她,還是一想到她就會發(fā)生不好的事情。
正在我思考這個問題的時候,左邊的路口突然沖過來一輛奔馳,速度極快,我們都沒有來得及反應(yīng),“嘭”的一聲巨響,兩輛車在路中央撞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