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舜堯的傷勢恢復(fù)得很好。我和張計隔三差五去看望他。曹卉卉一直在病房里照料他的飲食起居,晚上也陪到深夜才回家。護士們跟我稱贊道:“瞧人家媳婦兒多好,長得漂亮,又知道疼人。”
朱舜堯也很感動,一手培養(yǎng)出那么多的美女,沒一個對他照顧得這么周到的。他對我說:“這就叫患難見真情!等老子出院了,我要把她打造成一線巨星?!?/p>
我說:“看你這樣子就知道你潛規(guī)則失敗了?!?/p>
朱舜堯瞪我一眼,說:“你不明白。雖然我潛規(guī)則過的姑娘千千萬,但是她不一樣。她是個很正經(jīng)的女人?!僬f了,我那不叫潛規(guī)則,我那是幫她們處理負(fù)能量?!?/p>
我說:“你得了吧。你要知道,女人沒有純正經(jīng)的。她們都是雙重人格,一個人格正經(jīng)另一個人格不正經(jīng)。表面上再正經(jīng)的女人也會因為某些東西展現(xiàn)不正經(jīng)的一面,比如錢,房子,車子,……還有愛情——當(dāng)然這個情況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多了。她對你正經(jīng),只說明你沒有她想要的東西?!?/p>
朱舜堯說:“我不跟學(xué)法律的玩嘴皮子,你不明白。你要是真懂女人,怎么章小璐就要跟別人結(jié)婚了呢?”
我們沉默了一會,都在想換個話題。他忽然一拍大腿,不料拍到了傷腿上,疼得齜牙咧嘴地直叫喚,眼淚都出來了。他說:“我想起來了,你上次跟我說的那個越獄的孫子,抓到?jīng)]有?”
我說沒有。已經(jīng)一個星期了,高玉虎似乎人間蒸發(fā)掉一般,沒有了任何消息。
朱舜堯說:“別怕啊,孩子,這事包哥哥身上了。”
我說我還真沒怎么怕,再說高玉虎也不一定有心情來找我,搜查隊就夠他躲一躲的了,能逃掉比什么都強。
朱舜堯說:“跟我就別嘴硬了,你難道不記得當(dāng)年哥哥為你打抱不平的崢嶸歲月了嗎?”
恍惚間我又回到了那個白衣如雪的年紀(jì)。天空湛藍(lán),校園廣闊。我們頭腦簡單,無憂無慮。
朱舜堯說:“還記得那次我們倆橫掃播音專業(yè)嗎?”
我說:“記得,一猥瑣男調(diào)戲章小璐,我們就殺過去了,后來我們被十幾人圍毆,被打慘了?!?/p>
朱舜堯說:“值得啊。章小璐不是為你哭得稀里嘩啦的嗎?”
我說:“嗯,只是不知道是感動的還是被嚇的?!?/p>
朱舜堯說:“那是赤裸裸的感動啊!我還記得你給她寫第一封情書,我?guī)湍闼腿サ?,哎,我一直沒告訴你,其實我偷偷看過了?!?/p>
我說:“我知道。你要能不看那才是見鬼了。我多了解你啊。你一撅屁股……”我本來想說“你一撅屁股我就知道你要拉什么屎”,這句話是老媽常常對我講的。但話到嘴邊我忽然覺得實在是太粗俗了,畢竟大家都是有身份證的人,于是我想改口說“你一張嘴我就知道你要說什么話”。
結(jié)果我說成了:“你一張嘴我就知道你要拉什么屎?!币馔?,這是一個意外。
朱舜堯愣了一下,估計在思考這句話里的邏輯聯(lián)系。思考未果后,他說:“我還記得你給章小璐寫的那詩,寫得真是好啊。……我都沒看懂。”
我說:“那不是我寫的,是海子寫的。我寫不出那么好的詩。”
他說:“那首詩叫什么名字來著?”
我說:“早忘了。那時候傻,覺得寫詩洋氣,現(xiàn)在誰還寫詩啊,寫詩的就是鴻星爾克的代言人。”
他問:“什么意思?”
我說:“土逼NO.1?!?/p>
曹卉卉從外面打水回來,對朱舜堯說:“朱總,洗臉?!?/p>
我們都不說話了。我忽然發(fā)覺,雖然從小到大,我和朱舜堯有說不完的話,但是從前我們都是在海闊天空地暢談理想,憧憬我們的未來,而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我們說得更多的已經(jīng)是過去的事情了。
有人說,當(dāng)你開始回憶,你就已經(jīng)老了。是啊,我們已經(jīng)不再年輕了,已經(jīng)過了憧憬的年紀(jì),過了寫詩的年紀(jì),過了如詩的年紀(jì)。
唯一還記得的詩,就是曾經(jīng)寫給章小璐的那首,海子的《眺望北方》:
我在海邊為什么卻想到了你
不幸而美麗的人我的命運
想起你我在巖石上鑿出窗戶
眺望光明的七星
眺望北方和北方的七位女兒
在七月的大海上閃爍流火
為什么我用斧頭飲水飲血如水
卻用火熱的嘴唇來眺望
用頭顱上鮮紅的嘴唇眺望北方
也許是因為雙目失明
那么我就是一個盲目的詩人
在七月的最早幾天
想起你我今夜跑盡這空無一人的街道
明天,明天起來后我要重新做人
我要成為宇宙的孩子世紀(jì)的孩子
揮霍我自己的青春
然后放棄愛情的王位
去做鐵石心腸的船長
走遍一座座喧鬧的都市
我很難夢見什么
除了那第一個七月,永遠(yuǎn)的七月
七月是黃金的季節(jié)啊
當(dāng)窮苦的人在漁港里領(lǐng)取工錢
我的七月縈繞著我,像那條愛我的孤單的蛇
——她將在痛楚苦澀的海水里度過一生
其實當(dāng)初我并不理解這首詩到底在說些什么,即便到了今天也還是不知道,我只是單純地喜歡它而已。我覺得,自己喜歡的東西應(yīng)該跟喜歡的姑娘分享。
臨走前,聽見朱舜堯?qū)Σ芑芑軇忧榈卣f:“不要叫我朱總,叫我堯哥吧?!?/p>
曹卉卉甜甜地說:“好的,堯哥。”
我回到辦公室繼續(xù)上班。內(nèi)勤黃娟娟送來一封信,打開一看是章小璐的請柬:
送呈桂公梓先生臺啟。謹(jǐn)定于二○○九年公歷十二月二十六日(星期六)在金地大酒店為楊洋洋先生、章小璐小姐舉行結(jié)婚典禮,敬備喜宴。恭請光臨。
媽的!沒想到是他!這個可以給恒源祥做代言人的楊洋洋,就是大學(xué)時欺負(fù)章小璐的猥瑣男。這小子仗著老爸是市國土局的局長,從小橫得要命,眼睛都朝天上長的,大學(xué)時死皮賴臉地纏著章小璐,被我和朱舜堯打了一頓,從此嫉恨在心。唉,章小璐啊章小璐,你何至于急著把自己嫁掉急成這樣??!
我想不通章小璐究竟圖什么嫁給羊羊羊先生。圖他帥?他那眾星云集的尊容:趙本山的臉型,鞏漢林的小眼睛,成龍的大鼻子,郭敬明的身高……我看不像啊,我比他帥多了。圖他爸的權(quán)?那不如做他后媽,更直接。圖錢?她應(yīng)該不是這樣的人,當(dāng)年我那么一個窮小子她都沒嫌棄,現(xiàn)在的我怎么也不至于讓她過苦日子啊!
百思不得其解,就像我至今不知道她為什么要離開我一樣。自從章小璐離開的這一年來,我一直處在這樣的費解里??赡芘诉@種動物,就不是可以用邏輯思維去理解和解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