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佳裹緊頭巾,走了好一陣,身子才停住了哆嗦,牙齒也不打戰(zhàn)了。偷眼看看那女孩,她似乎根本沒有冷的意識,穿得就很單薄,還沒戴圍巾。可能是不想顯得比喻佳矮太多吧,她的身板始終挺得很直,一直有點(diǎn)示威似的高高昂著頭。只是說話時,目光總有些閃爍,且有意無意地閃避著喻佳的目光。
喻佳漸漸感到不那么震驚了。
她們并沒有進(jìn)茶館。
澤溪縣文教局離城中心較遠(yuǎn),附近除了幾家機(jī)關(guān)就是普通店鋪,沒有茶館。她們也并不想喝茶。兩人就在一家店鋪的背風(fēng)處漫無意義地扯談了一會兒,然后順著大街慢慢向城中心踱去。而不多一會兒,那女孩(喻佳現(xiàn)在已知道她叫許小彗)就把想說的話都說完了,喻佳也完全清楚了她的來意。
她們實(shí)際上是一對敵人,還能喝什么茶呢?
途中,喻佳看見一處賣羊肉湯的小店,倒是問了許小彗一句:喝點(diǎn)羊湯暖和一下吧?這是澤溪的特色小吃,很好吃的。
許小彗毫不客氣地翻了她一眼:什么爛東西,我才不吃呢。
喻佳有點(diǎn)尷尬,便不再說話。許小彗似乎也說夠了。兩人就那么僵在馬路上,好一陣都不說話,似乎都對自己的何去何從感到迷茫。
許小彗并沒有離開的意思,喻佳也不想粗暴地拒斥她。除了對許小彗的想法和行動感到幼稚、覺得有點(diǎn)可笑外,她并不覺得她有什么可憎之處。這個年紀(jì)的女孩自己才經(jīng)歷過,她很清楚對感情會有怎樣一種狂熱和偏執(zhí)。她甚至有些嘆羨她的坦誠、率真和大膽,換了自己再絕望也不可能有勇氣直接去找自己的對手解決問題。當(dāng)然,她也有些難以置信:他們才相處多久啊,居然就會有這么癡的情感和這么決絕的行動,而景予飛又是怎么個人啊,至今一絲風(fēng)聲也沒向自己透露過,現(xiàn)在還置身事外,讓我獨(dú)自來應(yīng)對這種莫名其妙的局面。你以為這事是鬧著玩的?你等著!不管這事結(jié)局怎么樣,我跟你也不會輕易了結(jié)!
她很少說話,一直在沉默地聽著,只是在許小彗又一次明確要求她“放手”時,才十分堅決地(臉上還努力帶著笑容)應(yīng)了一句:你覺得可能嗎?即使什么也不論,就說我和景予飛相處的時間也比你們長得多啊。五年多啊,其中凝聚著多少情感,沉淀了多少夢想,結(jié)晶了多少希望???更不用說其中還牽涉到他家和我家兩個大家庭的喜怒哀樂、柴米油鹽,說放就放?換了你,放得下嗎?
許小彗顯然沒有想過這么多。她第一次顯出了驚惶和絕望的神情,第一次直面著喻佳,放肆地死盯著不放,似乎要從她臉上摳出最后一絲希望來。
終于,她深深地嘆了口氣:你真行。讓我沒辦法恨你??墒牵以趺崔k?我不知道怎樣才能不去想景予飛。每一分每一秒都不行,至少現(xiàn)在還不行。
她說話的語氣和眼神與先前已完全判若兩人。
看著她那蒼白而消瘦的臉色和被寒風(fēng)吹得十分蓬亂的頭發(fā),喻佳差一點(diǎn)想伸手幫她理一理,手伸出去卻移到了自己頭上。她無奈地搔了會兒頭皮,表示同情道:如果是我,恐怕也會這樣吧。但是……喻佳本想說:那你就別去想他,也別去談他,強(qiáng)摘的果子不甜,這世上好男人多著呢,諸如此類。但她立刻意識到自己的身份,明白這些話是不能從自己口中說出的,而且,也無須自己說。每一個失戀者都明白這個道理,但這并不是他們的良藥。唯一的良藥是時間,是對煎熬的承受,是尋找一切可能的發(fā)泄渠道盡情宣泄……景予飛你等著吧,夠你喝一壺的了。
這一刻她真有些同情她了,但只是一瞬間。她很快就被從自己內(nèi)心深處涌上來的厭煩和委屈淹沒了:你們愛怎么折騰盡管去折騰好了,憑什么要讓我來陪綁?走了這么長的路,跑了這么長的時間,她感到腳冷得快麻木了,心里更是冷得像凍了一坨冰,所以她希望盡快結(jié)束這個無奈而無聊的過程。
但是,許小彗就是沒有絲毫離開的意思,兩眼要么死死盯著地上,要么就翻啊翻地不時地脧巡著她。她只好使勁搓揉著面頰,徑自往前走去。許小彗又緊緊地跟在她身邊,不再說什么,卻不時地偏過頭來窺測她的神情。喻佳一看她,她立刻把頭扭開去望天。這女孩怎么這樣?我到天邊她也跟到天邊嗎?
唉……她也怪可憐的……喻佳繼而想罵:
景予飛,你怎么這么混賬!
7
又拐過一個大彎,十字路口出現(xiàn)了縣郵電局大樓,喻佳眼睛頓時一亮:對不起,我剛想起來。她對許小彗說:我要去給我媽打個電話,她最近身體很不好。要不,我們先就這樣告辭吧?
可是,許小彗點(diǎn)了點(diǎn)頭,卻還是沒有就此告別的意思,而是默默地跟著她進(jìn)了郵電局大廳。喻佳索性不管她,真的到柜臺前填了個單子。但她要的是景予飛的長途電話。不一會兒,服務(wù)員讓她到6號通話間去。她走進(jìn)去,關(guān)上門,拿起話筒前偏頭看了看,許小彗就在隔間門外站著,若有所思地注視著她。她無奈地嘆了一聲,把身子轉(zhuǎn)了過去。
麻煩你找一下——你就是景予飛吧?
是的,你是……喻佳,你好嗎?
很好,好得不能再好了。聽清是景予飛的聲音,喻佳的鼻子驟然一酸,眼淚便斷了線的珠子般一個勁兒地滾落下來。她一手撐著頭,身子倚在電話臺上,使勁兒閉住眼睛,任淚珠從眼角滑落著,同時竭力保持著語調(diào)的平穩(wěn):
我認(rèn)識了一個新朋友,許小彗。她現(xiàn)在就在我身邊。什么哪兒,就在這電話間外面……別喊了,老天爺也在我的頭上,要是喊他有用,我早就喊了……什么意思,她的意思你還會不明白?……行了行了,你不用解釋什么了。她都跟我說了。我的問題是,現(xiàn)在怎么辦?我從單位溜出來好半天了,該說的也都說了,她就是沒有離開的意思,打又打不得,罵又不管用,我該怎么辦?對了,她還給我?guī)Я藯l兔毛圍巾來,紅艷艷、毛茸茸的,漂亮極了,看著就暖和。她自己的脖頸里卻是空空的。你倒是給我出個點(diǎn)子,我該回給她個什么樣的禮?不相干?是的,是不相干,別忘了我也和你不相干!我們到現(xiàn)在還不是夫妻,她的確沒理由來找我,可是她就是來了,你拿她怎么是好?堅決?你怎么不堅決?你干的好事,卻拿我做擋箭牌,她自然要來做我的文章……喂,你怎么了,干嗎不說話了?
電話的另一端傳來了他的聲音:唉,我可能是有點(diǎn)拖泥帶水,那是因為我不想多傷害她。我本來以為這事就這么過去了,做夢也想不到會有這么多麻煩。實(shí)話說,我現(xiàn)在也是束手無策。早知道她是這種個性,打死我也不敢沾她呀!現(xiàn)在也好,你知道我的處境了——我的意思是,你應(yīng)該相信我,無論如何、無論有多大的壓力,我都不可能選擇她的……對對,都是我的不是。但是我也很難的?。∧悻F(xiàn)在也有點(diǎn)了解她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