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予飛并沒有意識到,這討厭的聲音主要是從自己嘴巴里發(fā)出來的。他心事重重,根本覺不出食物的任何味道,只是想要顯示出自己的“正?!焙蜑榱税参磕赣H而機械地大嚼特嚼著。在家里的親人面前,他第一次有了一種格外自卑的感覺,覺得自己就是個罪犯??杉依锶藚s不像他想象的那樣,而是似乎那么輕易地就原諒了他,仍然以一貫的摯情相待,這反而讓他更覺痛苦,以至時時會在家人談及什么輕松的話題之際,心頭陡然一顫,又想到了自己的罪過,想到了許小彗的存在。這時他更會兩眼發(fā)直,不知周圍的親人都在說些什么。所以盡管他吧唧吧唧大嚼著,喉嚨里的東西卻幾乎一口也咽不下去。終于,他推開飯碗,強忍著淚水想離開餐桌。
你怎么啦?對他的心態(tài),母親顯然是格外敏感的。她不安地問道:你還沒吃幾口呢……還在想什么不開心的事情嗎?還有什么難處,你就說出來好了,你妹妹又不是外人。聽見沒有?別怕我們會難受,說出來你會輕松些,我們也可以幫你想辦法。
沒有沒有,我沒有什么,就是,不太餓。嘴上這么說,景予飛還是又端起了飯碗。母親趕緊舀了一大勺魚湯送進他碗里。
知道景予飛可能回來,母親下午特地上了趟菜場,回來做了他愛吃的鯽魚湯??墒沁@反而害了他。母親不斷地往他碗里夾肉舀湯,反而讓他覺得心煩,卻又不忍不吃,于是嚼蠟般努力地吞咽著,一不留神,哎喲一聲,一根刺卡住了喉嚨。于是父親叫他吞飯團,母親叫他含醋,妹妹幫他拍背,好一通手忙腳亂之后,景予飛還是覺得刺沒下去。
父親急忙取來電筒讓母親照著,他大張著嘴巴,父親戴起老花鏡,拿根筷子小心地探索了半天。景予飛哇哇干嘔了一會兒,又漱了漱口,問題似乎解決了。
其實那只是景予飛安慰家人的。他仍然清楚地覺得那根刺還在喉嚨深處扎著。
勉強忍了一會兒后,坐立不安的景予飛謊稱要去看喻佳,溜出門就直奔縣醫(yī)院。
醫(yī)院夜里是沒有五官科醫(yī)生值班的。急診室只有一個內(nèi)科一個外科兩名醫(yī)生,他們能做的也只是像父親一樣拿個電筒照著反復(fù)地看,只是筷子換成了壓舌板。又一通徒勞的鼓搗后,景予飛徹底絕望,拿了點消炎藥和安定回了家。
一路上他都在懊喪自己的大意,好幾回愣在路邊,不敢再去面對家人的關(guān)切,此時的心情也灰暗到了極點。做個人,怎么會這么難??!那么多的煩惱,那么多的意外,那么多的“對立面”。
人有時候又是多么地軟弱無助,一根微不足道的魚刺都把你折騰得死去活來。要是今后真的再添上一個活人,你這日子還怎么過???
所幸急診醫(yī)生的一句話給了他幾分安慰:恐怕刺已經(jīng)不在了?,F(xiàn)在只是刺傷處過于敏感而形成的一種臆感。明天早上再看看,不行再來看五官科吧。
還真是虛驚一場,第二天早上景予飛就感覺好多了。
唉,多么希望許小彗也只是這么一根有驚無險、終將自然消失的刺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