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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恭喜你,你做父親了(6)

漫長的驚悚 作者:姜琍敏


發(fā)現(xiàn)館長已了然自己的隱私后,景予飛也曾惶恐過一陣。他也曾多次試圖再找個機會,索性向館長坦陳私密,求得他的諒解,但每次都是事到臨頭就打起了退堂鼓。而館長則完全像是壓根不知道什么一樣,從來沒有主動和他提起過任何有關(guān)這個問題的話頭,連一點類似那晚談話的暗示也再沒有過。

事實上,他們也沒再在一起吃過飯。雖然景予飛有一天下班時邀請館長上附近的飯店坐坐,但館長卻說有事而一口回絕了。館長確實也是很忙的,對于館里的局面而言,一切都在初創(chuàng)之中,可謂百事待舉。館長甚至很少有在辦公室里坐著的時候,不是上地區(qū)或局里開會,就是到基層或區(qū)局去參加各種活動,因此景予飛連見他面的機會都越來越少。

后來景予飛就打消了主動說起自己事情的念頭。因為一切情況都表明,許小彗的信并沒有影響?zhàn)^長對自己的看法。他不僅再沒有提起什么,景予飛也再沒在他的字紙簍里發(fā)現(xiàn)任何蛛絲馬跡。更重要的是,景予飛的人事關(guān)系不僅如期在這年的四月初正式調(diào)了過來,當他在五一勞動節(jié)假期內(nèi)和喻佳到陜西她大舅處旅行結(jié)婚的時候,館長還特地給他多放了一周假。

或許這一切原本就是誤會,僅憑那個信封能證明什么呢?那幾個字不過是有點像許小彗而已,是我神經(jīng)過敏而誤以為是她寫來的?

景予飛這么想也不完全是自我安慰。他后來在電話中明確問過許小彗是不是給館長寫過信,被許小彗一口否定。雖然她的語氣顯得有些虛弱,雖然她的話經(jīng)常是真真假假,難以置信,但在這點上,景予飛希望是真的。

景予飛和喻佳的婚禮十分低調(diào),好在那年頭也還不太時興大操大辦。他除了在館里和澤溪原學校里散發(fā)了一些喜糖外,外頭都盡量不事聲張,甚至連一桌正經(jīng)喜酒也沒辦,就是兩家子親戚們聚在一起吃了頓飯。雙方父母都是知識分子,沒有什么老框框。景予飛和喻佳也屬于那種觀念比較開通的人,許多地方重實而不重名。何況大家都覺得,兩人都同居一兩年了,沒有什么鋪張的必要。因此,他們甚至連剛剛開始流行的婚紗照也沒去照一張,就算把婚事給辦了。

對此,景予飛心里多少還是有些愧疚感的。也是因為許小彗,他心里鼓不起做大婚事的勁頭,甚至還擔心會不會被她得知而弄出什么名堂來。在陜西途中,他對喻佳表露過歉意。所幸喻佳又一次表現(xiàn)出她的善解人意。她說辦了證就是法律認可的夫妻了,社會上習慣的那些虛浮的套路她從來不在乎,但愿從此生活太平就是萬幸。

景予飛清楚喻佳指的是什么。他又何嘗不如是期望呢?

事實上,許小彗在這點上表現(xiàn)得也出乎意料地配合。從四月他們開始緊鑼密鼓籌備婚事至今,她就再也沒來找過景予飛,而且連一個電話也沒有來過。她完全就像是彗星離開地球那樣飛逝得無影無蹤了。

景予飛得到了難得的喘息機會。時間一長,他私下里甚至還滋生出一個不敢多想?yún)s又始終在暗暗期盼著的念頭:沒準她知道了自己的態(tài)度和實際行動后,逐漸失去了信心,從而放棄了自己的癡妄(他深信她會知道自己辦婚事的消息,因為她給他的一貫印象就是如此,似乎始終能夠掌握他的重要動向和信息。而要打聽這類消息,她只消以一般人身份給館里人打個電話就很容易刺探得到)。

甚至,他還想過,許小彗可能悄悄地做掉孩子,理智地開始自己的生活。畢竟她再癡迷也還是個相當精明的女人,何苦長期與人為敵最終是與自己為敵、與孩子為敵下去呢?

沒想到,她又出現(xiàn)了!

神出鬼沒地出現(xiàn)了。

突如其來地出現(xiàn)了。

也許,這只是她的一時興起而打個電話來,并沒有什么特別的目的吧?

但是,許小彗接下來的話,徹底粉碎了景予飛的最后一絲幻想:

我想見見你,你能過來一下嗎?

……電話里不能說嗎?

你最好還是來一下。

那……你在哪里?景予飛驚恐地向樓道里看了一眼,深恐她又在附近等著他。可是許小彗卻說,她此刻正在火車站候車室里。

你怎么跑到……那可很遠啊,怕來不及吧,你是出門去嗎?

是的。

景予飛現(xiàn)在對許小彗已有了一種愈益嚴重的心理障礙。最好永遠也不要再見到她,連她的聲音也聽不到。因為經(jīng)驗告訴他,無論通話還是見面,他最終得到的只有兩個字:痛苦!

可是,樹欲靜而風不止。經(jīng)驗也告訴他,任何時候,只要許小彗想見他,最終他就不可能不見她。而且,關(guān)鍵還在于,許多時候尤其是眼下這種時候,他也希望見到她,以期得到某個相對使自己有所安心的結(jié)果,就像人們忐忑不安地上醫(yī)院做各種討厭甚至可怕的檢查,希望的并不是發(fā)現(xiàn)疾病,而是排除可能患病的威脅——雖然他始終沒有得到過自己想得到的結(jié)果。

于是他答應馬上趕過去。

7

昨天剛過強臺風,今天陣雨仍斷斷續(xù)續(xù)下著,掛滿水珠的樹枝戰(zhàn)栗著,好像在哭泣。馬路上到處都沾著濕漉漉的枯枝敗葉,空氣里明顯有了潮潮的秋意。也許因為這個原因,又值中午,火車站候車室里的旅客雖比以往要少些,但那股子特有的氣息一如既往地混濁難聞。煙火氣、汗酸味、嗡嗡的說話聲,加上空氣不流通形成的潮悶氣息還是撲鼻地令人煩悶。水磨地坪上也被人踩得臟兮兮滑塌塌的,令人一進來就感到老大的壓抑。

更令景予飛不舒服的是,許小彗不知躲在哪個角落里。

他在紛亂的行包中穿行了兩趟,也沒能發(fā)現(xiàn)她的影子;正氣沮地想她會不會已經(jīng)上了火車時,遠處喂的一聲傳來,掉頭一看,正是許小彗——原來她在母嬰候車室里!

居然忘了,她已是個即將臨產(chǎn)的孕婦!

忘是自然不會忘的,但潛意識里始終希望著她不會有這一天的景予飛,至此才萬分絕望而恐懼地意識到:某種剪不斷、理還亂的現(xiàn)實,已如一張漆黑的大網(wǎng),鋪天蓋地、無可抗拒地罩住了自己。

他喘息起來,內(nèi)心躊躇著,一時竟強烈地想拔腿逃開去,卻還是不由自主地快步走向母嬰候車室。

這里出奇地安靜。兩長排座椅都空著,只有門口的角落里坐著許小彗和離她不遠處兩個抱著幼兒的農(nóng)婦。景予飛在離許小彗幾步遠的地方停住了,畏怯的目光像個受驚的蛾子在許小彗的肚子上飛速地掠了一眼,迅即飛了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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