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故夢(上)(29)

故夢(上) 作者:林佩芬


 

丹珠兒札布一著急,說話竟結(jié)巴起來。

“妹子……別……別動氣……”

他顯得有點手足失措,而且說不出真正勸慰的話來。最具體的原因是,他根本不知道自己這個遠嫁京師的妹妹,與妹夫之間經(jīng)常意見不一致,累積了多年,已無可改善。質(zhì)樸、心思單純的他以為原因是由自己所引起,費力地往這方面說。

“別氣……不要……緊……有天恩……陪著……就行……就很好……能把老王爺交代的事都辦妥,就是十萬分的好……”

陸夫人一聽這話,倍感辛酸、委屈,但又有苦難言,一下子情緒失控,兩行淚水涌了出來。丹珠兒札布一看,立時傻住,瞠目結(jié)舌地發(fā)不出聲。

陸天恩滿臉痛苦地站在一旁,他已不是第一次體會到父母之間的不和諧,但一樣不知道該怎么辦好,更不知道該對舅舅說些什么好,難過得眼淚浮上來,在眼眶中打滾。

陸夫人淚如泉涌,索性伸手蒙住臉。

春夢、秋云急得額冒汗珠,苦思對策。春夢不停手地為她撫拍背脊,秋云卻分出神來,朝陸天恩猛使眼色;陸天恩只得硬起頭皮,上前去勸:

“額娘——額娘——”

連喚了兩聲,但是想不出勸說的話來,他便站在陸夫人面前干著急。丹珠兒札布也急得團團轉(zhuǎn),反復地說著:

“妹子……你別哭……別哭……”

一樣想不出勸說的話來,他滿頭大汗,拿塊手絹胡亂地擦拭,拭凈后的神情仍然半是尷尬,半是急切。

春夢給逼出了說辭:

“太太,少爺剛辦了喜事呢,舅老爺又是從大老遠來。您寬寬心,別想著老爺?shù)脑挘幌胫?,少爺大喜,舅老爺高高興興地來道喜,都是高興的事。再說,天底下根本沒有什么辦不了的事,舅老爺?shù)氖?,到老太太跟前說說,一定辦周全的!”

丹珠兒札布被提醒了,立刻跟著說:

“是啊,妹丈也是說,進宮的事,老太太最熟悉?!?/p>

陸夫人也意識到了,自己控制不住情緒,會讓兄長難過,于是,努力忍住淚水,抬起頭向丹珠兒札布說:

“兄長說的是——咱們,到老太太跟前去——”

總算雨過天晴了,所有的人都暗自松了一口氣,一起準備到老太太跟前去。

陸天恩卻趁著大家走出門去的當兒,不聲不響地留在原地,等人走光了,最后舉步。但是跨出門檻后,他卻不追上前面的人群,而是悄自繞個彎,逃也似的走向深柳堂而去。

心里難受極了,他唯一的念頭是獨自逃開,躲進自己的房里去,躲進被窩里,拿被子蒙上頭,與世隔絕。

不料,一走進深柳堂,才發(fā)現(xiàn),事情不對了。

屋里有人,而且把屋里弄得非常零亂,仔細一看才發(fā)現(xiàn)是大順正指揮著幾名家仆在搬動屋里的東西。他愣了一下,下意識地大叫一聲:

“你們——干什么?”

大順繞過錯亂的物件,來到他面前:

“少爺,大家伙是在這兒清理屋子的,得把您用不上的東西拿出去扔了,用得上的東西送到云錦樓去?!?/p>

他詫異了:“為什么?”

大順啞然失笑,但是很有耐性地回答:

“如今,您已經(jīng)住在云錦樓了。以后,您就和新少奶奶一起住在那兒,當然要把您的東西搬過去!”

他愣了一下,心里很不是滋味,雖然明知大順的話是正確的,但還是下意識地搖頭:

“不,我不住云錦樓,我還是住這兒!”

大順啼笑皆非,但是很果斷地處理了他的意見:

“您已經(jīng)成親了,要是您不想住云錦樓,要住這,那也行,一會兒我就去稟告太太,太太一點頭,大家就去把新少奶奶的東西給搬到這里來,讓新少奶奶跟著您到這兒來住!”

他在陸府任事多年,處事老到,善于治療他的呆病。果然,陸天恩不吱聲了。

他沮喪地退出深柳堂,偏偏,跨出門檻后又發(fā)現(xiàn)自己無處可去,只好站在門口發(fā)呆。

小順追了出來:

“我爹叫我把您的自行車先送到云錦樓去。少爺,這會兒,您要不要先騎著玩玩?”

他搖搖頭,然后,不理會小順,低著頭,自顧自地走開了。

但是,不去云錦樓就委實無處可去,成了親就失去個人的住房,沒有自己私密的空間……他信步亂走,心里忽然想到,這兩天因為婚禮,沒法給水飄萍寫信;現(xiàn)在更不行,偌大的陸府里沒有一處地方可以讓他坐下來給水飄萍寫信!

心口悶得難受,他停下步,發(fā)現(xiàn)自己不知不覺地正走向空無一人的花房。花能解語,能傾聽他的心聲,但是他沒有鑰匙,進不了門,根本沒法子向花兒訴說苦悶。

他索性在花房門口席地而坐,望空發(fā)呆,而心中一片混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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