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也沒什么丟臉的。
一件事會改變一個人的生活,讓它變得更好,或者更糟。一根稻草,有時候會壓垮一頭駱駝,有時候又會救人一命,這就是生活。明白了這點,你就會對生活看得更淡一些,而看淡會讓你活得更舒服。
在很多年以前,在抽掉十萬支“將軍”牌香煙以前,在喝光十噸啤酒以前,在從事過十種行當以前,在被至少十個女人甩掉以前,我并沒有將生活看淡。
在這件事情發(fā)生以前,我也沒有把生活看淡,直至我接到那個電話,卷進了一堆爛事里,就像一塊燒紅的鐵塊被扔進了一盆冷水里。
淬火以后,這塊鐵如果沒破碎,就會變得更堅硬。
就這么回事。
入冬以后,經常性的大風就是這個城市給你的唯一饋贈。大風會把天空舔得像絲綢一般順滑,把空氣過濾得又甜又冷,仿佛那些殘存在冰箱底部經年不化的冰塊。
不過,大風有時又會扮演另一種角色 從城北的高原帶來漫卷的沙塵,讓這個城市變得更臟。
中午時分狂風大作,干枯的枝丫搖擺著,白色塑料袋在天空飛舞??雌饋?,這將是更臟的一天。我走出房門,沒穿襪子,沒穿內褲,也沒刮胡子,直接披上了厚厚的棉衣。在樓門口,我看著蒼黃的天空,戴上口罩,拉緊棉衣的拉鏈,沖進沙塵里。
我餓壞了,準備去街角一家名叫火麒麟的茶餐廳吃點東西。勉強地說,這家茶餐廳算是這個城市的另一個小小的饋贈 整個白天和午夜兩點以前,所有的小吃半價銷售。人們喜歡打折銷售,打折銷售會讓人心情舒暢,而心情舒暢則會讓人食欲大增 由此看來,茶餐廳老板真會做生意。
這里的點心和粥真是棒極了。有時候,我會在這兒叫上一壺茶,點上一支煙,慢慢地耗上一陣子。當然,更多的時候我是點一堆啤酒,叫幾個小菜,坐在角落里邊吃邊喝,有心無心地看著那些三三兩兩走進走出的閑人們。
這次我可不想再點一堆啤酒。昨天晚上喝得太多了。實際上,這段時間以來,我的肝臟一直不堪重負。我點了兩個燒麥、幾個小籠包和一碗皮蛋瘦肉粥,點著一支煙,等著這些東西上來。在饑餓的時候抽煙可不是什么好滋味,就像把本已酸不溜秋的胃再揉搓一番,不過很多人還是習慣這樣,在等待上餐的時候來上一支。
這是他媽的什么習慣!
我剛剛從一家服務了五年的公司辭職,脫離了那種加班加點的職場生涯,正進入短暫的孤獨生活。我與新公司接洽得不錯,可以不急于去上班,他們特批我兩個月以后再去報到。
兩個月,恰到好處。一個盡乎完美的冬天,一段不致懶死的閑暇,真好。不能再長了,否則就會變成無休止的山居生活 在山里,起初幾天你總是舒服的,但是很快,你的厭倦感會以幾何級加速度堆積,直至讓你發(fā)瘋。
這時我接到了他的電話,這個電話可給我惹了大麻煩。巨大的麻煩。
“請問您是楊先生嗎,楊戈先生?”
“您哪位?”
“您好,楊先生。我們不認識,不過我可能需要你幫個忙。我有個很急的事。要是方便 見面聊聊?”
手機聽筒里傳來新聞聯播訃告般的聲音,低沉而穩(wěn)重,只是語氣并不哀傷,語速也并不緩慢。能聽出來,他有些地方是裝出來的,是那種職業(yè)性的故作沉穩(wěn)。能感覺到電話那頭的男人正一只手握著電話,另一只手捏弄著外套的衣角,或者咬著食指的指甲。就是這副德性。
“先在電話里說個大概吧,”我說,“我們畢竟是陌生人,對吧?”
我的肚子在咕咕亂叫,腦子被隔夜的酒精發(fā)酵成了一團糨糊,卻不得不忍受一個捏著衣角或咬著指甲的男人在電話里吞吞吐吐,這個滋味可不好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