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記憶里愛情總是存在長時間空白,然而半推半就的曖昧關(guān)系卻連綿不斷。
一個暑假的瘋狂玩樂及高中帶來的新鮮刺激,使我無暇顧及精神層面,曖昧也好,愛情也罷,及時行樂,興盡而歸。
入秋,享和拉著我去爬山,說是看香山紅葉。我差不多十幾年沒見過香山紅葉了,印象里只有兒時照片上,火一樣的背景。
我說:“別擠公共汽車好嗎,你知道我很反感?!?/p>
他說:“沒問題,我們先坐地鐵,然后打車。”
那是我有記憶后第一次坐地鐵,戰(zhàn)戰(zhàn)兢兢跟在他后面,卻表現(xiàn)出一副無所畏懼的神情。從那個露出地面的小方塊里通入地下,仿佛童話里冥界與人間的大門。電梯“嗡嗡”地載著人上來,我跟著享和大步流星,踏著石頭臺階走下去。地鐵里散發(fā)著一股陳舊的味道,除了大幅花色廣告能標(biāo)志出二十一世紀(jì),其余看起來仿佛老電影,讓我懷疑能否碰上燙大花兒卷發(fā)別夸張塑料耳環(huán)穿斑點連衣裙的濃艷女子。
享和帶我到窗口買票,我刻意看了一眼票價。聽說地鐵里是一張票隨便坐,沒有站的問題,讓我覺得非常新鮮和劃算。
車廂進站,遠遠就能聽見風(fēng)的聲音。那是高科技、高速度的聲音,并不是噪音,讓我聽起來非常舒服,好像在推拉一扇有進口良好滑軌衣柜的門。享和一手摟住我的肩,怕我丟掉似的,在車廂停穩(wěn)車門打開后,摟著我邁進車廂。門窗上方貼著各站名稱和路線圖,我睜大眼睛,仿佛要把它印在腦子里,以防走失。
享和捂著嘴笑,悄悄問我:“你第一次坐地鐵吧?”
我笑瞇瞇地點點頭,努力把自己包裝成一朵花兒,招人喜愛。不然他這會兒把我扔掉,我就再也沒有機會把自己包裝成一朵花兒了。
“還裝得挺鎮(zhèn)定,你丫就這點牛逼,明明是門外漢,什么都不懂,可擺出來那派內(nèi)行都以為是專家!”
我跟他一直坐到最后一站,才下車。
地鐵里的人打扮已十分民工了。即使刻意穿上西裝,還是民工。穿上皮鞋,把頭發(fā)抹得一絲不亂、油光锃亮,無非是更加民工罷了。
他帶我上到地面,環(huán)境已漸荒涼。雖然有店鋪,有馬路,有人群,但嗅不到都市的味道。他拉我上了一輛黑車,直奔香山。
我說:“你現(xiàn)在把我賣了我都無法掙扎?!?/p>
“哥們兒,我把她賣你了,你要么?”他轉(zhuǎn)頭對司機說。
司機是個小伙子,開口流利的北京話說:“好家伙一看就一大小姐,洗衣服做飯看孩子什么都不會,準(zhǔn)保砸手里不說,我得一個月多少錢供著呀!”
享和壞笑著對我說:“聽見沒有,別把自己太當(dāng)回事,我想賣都沒人要。”
“因為我就是要砸在你手里!”我很英勇地告訴他。
到了香山腳下,發(fā)現(xiàn)一片紅葉也沒有,根本不到季節(jié)。漫山遍野,蒼綠蒼綠,綠得直流油,充滿了商業(yè)味道。我挑釁語氣問他:“你多久沒來過香山了?”
享和不好意思地沖我笑笑,說:“很久,很久,很久。你想看紅葉,那邊有賣的?!闭f著他伸手一指。
對,干巴巴的,像蝴蝶標(biāo)本一樣被夾在塑料板里,還寫著旅游紀(jì)念。
我說:“不,我想爬山。我們走土路好不好?”
他驚訝地看看我,然后一點頭:“沒問題!你的小皮鞋肯定廢了。”
“農(nóng)民!這叫休閑鞋,只不過質(zhì)地是羊皮而已!”我邊罵邊樂呵呵地打他。
跟著人群踏上幾層臺階,看到一個廟。接著我們方向一轉(zhuǎn),遠離人群,沿著蜿蜒土路手腳并用攀爬上去。一路上樹枝前仆后繼地遮擋我們,被我們一一撥開。有的樹干因長年被好奇心濃重的游人當(dāng)扶手借力,而被摸得光滑。地上被游人踩出來的小路時不時分出支流。繼續(xù)上升,我深刻體會到魯迅的那句名言:地上本沒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
我的休閑鞋底薄而軟,踩在地上腳板能感覺到地面凹凸。從小我就不明白老年人喜歡赤足行走在鵝卵石地上有什么可舒服的,現(xiàn)在我終于體會原來他們是在享受痛苦。
享和在我前面,時常伸出手回頭拉我,時常叫我小心。他問我:“這荒山野嶺的,萬一碰上壞人,你丫怕不怕?”
我咯咯笑起來,氣喘吁吁地說:“別他媽逗了,這荒山野嶺的,這糙路,連鬼都上不來,就是碰上壞人也他媽剩尸體了?!?/p>
話畢我突然一拍腦門兒,使勁搖搖頭,自言自語地說:“壞人,壞人,你丫真他媽純!”
享和大笑,說我是妖精。
我實在走不動了,他一點一點把我拽到鬼見愁,累得他滿頭大汗。我一邊嘲笑他虛,一邊拿紙巾給他擦汗。他晶瑩剔透的肌膚在我手下,仿佛一尊精益求精的工藝品,看得我自慚形穢。
“你丫皮膚這么好,雌性激素分泌過剩?!蔽夜室獯碳に?。
他反而驕傲地仰起臉,用一種藐視的眼神看我,說:“哪像你,爺們兒似的,大窟窿小眼兒。我操,臉長得跟胸一個樣,月球環(huán)形山,往他媽里面凹的!你丫真他媽誠實,非把秘密寫臉上,唯恐人家不知道。光榮嗎?也不光榮??!哎,終于被我發(fā)現(xiàn)了,胸罩不是分ABC座嗎,A最小,然后是B,C最大,你丫用的一定是負A!我操,人家隆胸可以直接隆,你丫得先填平了……”
“我操你大爺!”我一巴掌打在他肩膀上,然后捂著臉笑得直顫抖。
下山的時候,我們選擇坐纜車,從上面高高望下去,搖搖欲墜,一切盡收眼底。生活亦是如此,爬得越高,看得越遠,摔得也越狠。明知道危險,還是有那么多人奮不顧身沖向至尊寶座,各行各業(yè),都是這樣。
我說:“超人問過路易斯一個問題,他問她:‘你喜歡飛還是隱身?’路易斯選擇了隱身,超人選擇了飛??沙嗽诼芬姿姑媲?,卻一直隱身,不敢暴露自己。我也夢想飛翔,從小就是,時常夢見自己盤旋在城市上空,好像夜行神龍。然而夢飛的人,是缺乏安全感且不夠自信的表現(xiàn),不管在白天時他戴上怎樣的面具隱身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