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曼:“你就會講大道理,你比小賀她們還教條!你說,國家花那么多錢培養(yǎng)我們,就是讓我們來種地的嗎?我們種地能比得上當(dāng)?shù)乩相l(xiāng)嗎?再說以后孩子們怎么辦?也不能老放奶奶家?!?/p>
耿直:“我跟你說過多少次,現(xiàn)在這些都是暫時的,會過去的?!笔媛骸澳阍趺粗罆^去?”
耿直:“因為這一切都太不正常,不合理!醫(yī)院不可能永遠(yuǎn)沒有好大夫,國家不可能也不應(yīng)該永遠(yuǎn)是這個樣子?!?/p>
舒曼幽幽道:“你現(xiàn)在后悔了吧?要是沒有我,你根本不必來干校,你會當(dāng)更大的官,當(dāng)將軍,坐小轎車,多神氣?。 ?/p>
耿直聽到這話,真生氣了,站在原地,一動不動。舒曼邊走,心里邊想著耿直跟上來勸自己,但走半天,身后沒有動靜,回身一看,耿直站在原地,早偏過頭,根本不往這邊看,舒曼這叫氣啊,回身就跑,腳下一絆,摔倒了。耿直一驚,趕緊快步上前。舒曼一直趴在地上,一動不動。耿直慌了,飛步上前,撲到舒曼跟前:“你怎么了?”
舒曼不說話,依舊一動不動地伏在地上。耿直趕緊把她翻過身,舒曼閉著眼,依舊不說話。耿直用力搖晃著她:“說話呀,你怎么了?”
舒曼終于深深嘆了口氣,喃喃地說:“要真這么死了也好,反正活著也沒意思?!?/p>
耿直氣得一屁股坐到舒曼旁邊:“你真是自私到家了??!”舒曼:“我怎么自私啦?”
耿直忽地坐起,背對著舒曼,吼:“我怎么就覺得不管在什么地方,農(nóng)村也好,沙漠也好,冰天雪地也好,只要跟你在一起,我就覺得那么有意思呢?”
舒曼為之所動,慢慢起身,靠在耿直背上:“我知道,這么多年夫妻了,你心里怎么想的我當(dāng)然知道。”
耿直:“那你還氣我?還說那些混賬話傷我的心?”
舒曼嘆口氣:“我心里煩,心里亂,不沖你發(fā)火又能沖誰呢?”耿直轉(zhuǎn)過身,托起舒曼的臉,深深地看著她,繼而一笑:“說得好!那就接著來吧,為了勝利,向我開炮!”舒曼不說話,只是默默注視著丈夫,兩個人就這樣坐在地上,長久對視。
一轉(zhuǎn)眼,就是冬天了。北風(fēng)呼嘯,女學(xué)員宿舍的一扇窗戶玻璃壞了,用報紙糊著,風(fēng)從紙縫中刮進(jìn)來,舒曼縮在上鋪被窩里,身子蜷成一團(tuán),耿直一身棉衣,抱個飯盒,推門進(jìn)來,一進(jìn)門就嚷:“你這宿舍比外面還冷啊,你怎么能不生病呢!”
舒曼露出一腦袋,可憐巴巴看著耿直,耿直把飯盒放舒曼床頭,叮囑著:“雞蛋面條湯,小周媽聽說你病了,給煮的,趕緊趁熱喝了?!?/p>
舒曼呆呆地點頭。耿直跑去捅爐子、生火、添煤,舒曼呆呆地說:“這爐子火滅好幾天了,我們都不會用?!?/p>
耿直:“那你找我啊,哎喲,這么冷,男人都得凍出毛病來,何況你這資產(chǎn)階級大小姐!”火點燃了,耿直搓著手,笑道:“暖和吧?”回身看舒曼看著那飯盒,一口沒動,仍在發(fā)呆,趕緊過去,趴在床頭問:“怎么不吃啊?放了香油,香著呢!你聞聞!要不,我喂你?”
舒曼搖頭,一臉沮喪:“不餓,不想吃。”
耿直急:“你想吃什么,你說,我給你做?!?/p>
舒曼還是搖頭:“什么也不想吃?!?/p>
耿直急得:“不吃飯怎么成?你、你、你真是沒改造好,你真得好好接受批評、教育、幫助?!痹捯粑绰?,舒曼眼淚下來,抽抽噎噎著:“我、我就是改造不好怎么辦嗎?我、我還是想虎子,想牛牛,還是想回北京,想回醫(yī)院?!?/p>
耿直嘆口氣,外面有說話聲,耿直趕緊過去,把門關(guān)嚴(yán)實,可窗戶還漏著風(fēng),耿直只得回來,趴到床頭,小聲著:“我知道你改造困難,可你不能拒絕改造喲,你胳膊能擰過大腿嗎?”
舒曼抽泣著:“我知道,我知道,你就別老教育我,老給我上課了,我就是怎么也改造不好,我就是資產(chǎn)階級思想,我就是想當(dāng)醫(yī)生,想干業(yè)務(wù)?!?/p>
耿直急得抓耳搔腮,想堵舒曼嘴,看舒曼可憐,又不忍,只得頭撞床框,低聲道:“你別哭了,你有病,這么哭,真哭出毛病了,你、你、你吃了這飯,病好了,我送你回北京?!?/p>
舒曼抽抽搭搭的:“你別吹牛了,就知道說大話安慰我!你,討厭!”耿直聽到“討厭”,樂了:“你還能說這倆字,腦子還沒出毛病?!崩^而正色地,“我向你保證,我真送你回北京?!?/p>
舒曼略一遲疑:“真的?不吹牛?”耿直笑道:“跟你吹這個牛,我不是找死嘛?”
舒曼忽地?fù)渖?,揪住耿直:“你怎么讓我回北京?說呀!你快說呀!”
耿直看看外面,壓低了聲音:“你從現(xiàn)在開始裝病,只要你裝得像,我保證能說服他們批準(zhǔn)你回北京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