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競生曾被稱為中國倡導(dǎo)計劃生育第一人,也是中國性學(xué)研究第一人,在中國發(fā)起愛情大討論的第一人。但后來譯著有《性的教育》和《性的道德》,并翻譯了英國藹理士的《性心理學(xué)》等書的潘光旦,在《性心理學(xué)》的譯者自序中說:“在有一個時候,有一位以‘性學(xué)家’自居的人,一方面發(fā)揮他自己的性的學(xué)說,一方面卻利用藹氏做幌子,一面口口聲聲宣傳要翻譯藹氏的六七大本研究錄,一面卻編印不知從何處張羅來的若干個人的性經(jīng)驗,究屬是否真實,誰也不得而知。”潘光旦對張競生這種“野狐禪”的行為,是有所批評的。他對張競生出版《性史》更是深表不滿。
張競生,1888年出生于廣東饒平,幼名江流,學(xué)名公室,留法前取達(dá)爾文“物競天擇,適者生存”之意,改名競生。幼年在本鄉(xiāng)私塾就讀,1903年考入由縣琴峰書院改名的縣立第一小學(xué),次年考入汕頭同文學(xué)校,1906年8月考入清朝設(shè)于廣州的黃埔陸軍小學(xué)第二期。1910年,張競生接受其父“先結(jié)婚,后去上海讀書”的條件,與鄰村十五歲陳姓女孩結(jié)婚?;槎Y之后,張競生即赴上海,先進(jìn)入上海震旦學(xué)校就讀,旋又考入北京法文高等學(xué)校及京師大學(xué)堂(北京大學(xué)的前身)。1912年10月,張競生與宋子文、楊杏佛、任鴻雋等人以官費(fèi)生資格出洋。
張競生在法國留學(xué),深受浪漫主義愛情觀念之影響。他在這方面的言行,確實與當(dāng)時乃至今天的中國國情大大相悖。在他的回憶錄《十年情場》一書中,張競生記述了多次他在歐洲時與外國女郎的戀愛情事。這只要看看《十年情場》中那些章節(jié)標(biāo)題就可見一斑了,如《在巴黎惹草拈花》《留學(xué)時代的浪漫史》《彼此全身都酥軟》《海濱變成我倆的洞房》《倫敦的一次奇遇》《嬌小玲瓏的瑞士女郎》《我是一只采花的昆蟲》《爬上樹上尋歡》,不一而足。
張競生說他在1912年冬到巴黎,住到“人家客店”時,對一位學(xué)圖案的法國女子發(fā)生興趣,那女子聲稱要守身如玉,張競生自慚中國人的拘謹(jǐn),因此兩人始終保持好朋友的關(guān)系,并沒有進(jìn)一步發(fā)展。
第二年暑假,他在法國東方的海邊的一家咖啡店,認(rèn)識一位嬌小玲瓏(他最欣賞這種身形)的女招待,彼此情投意合。他最得意的是他的情敵是一位英俊的德國大學(xué)生,“這個使我與這位德人起競爭,鼓起了我好勝的心情。我以為能打敗德人的情敵,是我以弱國的地位,也算莫大的光榮”?!熬瓦@樣在蔚藍(lán)色的天空中,在海潮怒號叫囂之中,在鷹隼飛鳴上下的翱翔中,我們緊緊地?fù)肀?,發(fā)泄我們?nèi)绯比珉姷木?。在石頭崎嶇中,在海藻活滑中,我們在顛鸞倒鳳時,有時東傾西斜,如小孩們的戲玩于搖床一樣地狂歡。海景真是偉大?。∥覀儍审w緊緊抱成一體時也與它同樣地偉大。有一次,天氣驟變雷電閃爍于我們的頭上。我們并不示弱,彼此擁抱得更堅固,性欲發(fā)泄得與天空的電氣一樣地交流,我們遍身也是電一樣地奔放。可說是‘天光與“性電”齊飛,“欲水”和海潮一色’?!彼麄兿鄲哿藘赡暧杏?,其間,這位情人還為他生了個女嬰,可惜不久就夭折了。這位法國情人雖然性格溫柔,禮貌周到,卻患有歇斯底里癥,遇到刺激,便口吐白沫,不省人事。張競生好幾次被驚嚇得魂飛天外。此外,她的文化程度很低,連法文字母也寫不清楚。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時,張競生與中國友人決定去倫敦暫居,他給這情人一些錢,就與她決絕了。
在倫敦期間,他認(rèn)識了房東太太的女兒,他和她在白天上演那“好事”,因為晚上她得伴母親一同睡?!拔艺f她是不敢表示那些浪漫的行為,而使我不曾激起熱烈興奮的情欲的。例如我們住居,離那一廣大的野花園本是極近,夜間,我們兩人常到此間散步消遣。我常逗引她如那些野鴛鴦一對一對地在暗僻的草地上做那事??墒撬K久拒絕,只許在我房內(nèi),避開母親的耳目,與我偷偷摸摸。在我先前已經(jīng)享受過野外性交的興趣了,故我對這些床笫之交是不感得起勁的。況且我們在她母親監(jiān)督之下,只有隨便做去,不敢盡情發(fā)泄,這樣‘君子式’—‘紳士式’般的相與,也使我的情欲不大起勁。故在這幾個月的周旋,我總覺得這樣古典的性行為,不能滿足我那少年時浪漫派的性格。”
其后,在法國里昂,張競生與一位瑞士少女相戀,卻因為老板娘監(jiān)視極嚴(yán),而無從下手。所幸他與一位女教師搭上了線,在圣誕前夕進(jìn)入“實證”階段。有趣的是,那位女教師看見床頭耶穌受難像,如遭電擊,立即起身穿上內(nèi)衣,表情嚴(yán)肅,悲哀地說:“耶穌既然為人類而死,我輩在這個死難節(jié)日,怎能謀求肉體的快樂呢?”于是,兩人的欲念云收雨霽,相擁而眠而不及于亂,他們之間橫隔一位耶穌,以后也一直是精神戀愛。
回到巴黎,張競生在近郊的林區(qū)遇到一位避難的女詩人,二十余歲年紀(jì),生得嬌小玲瓏,從外形、氣質(zhì)到談吐,都是張競生喜歡的類型。這女子的品德也是上等,張競生問她:“你是為錢財而愛我吧?”她簡直如同受了侮辱,面露鄙夷之色,連一杯定情的咖啡也不肯喝。他們在林區(qū)中享受到人生無上的快樂。這位金發(fā)女子所寫的定情詩,才思斐然,通過張競生的翻譯,詩味猶醇,詩云:“云霞頭上飛,思?xì)w不必悲。偶逢有情郎,我心極歡慰!東方游子不忍歸,西方嬌女正追隨。你癡情,我意軟,稚草同野卉!洞房花燭日,驕陽放出萬丈光輝。緊緊相擁抱,好把心靈與肉體共完美!好好記起我潔白清凈的身份,任君上下左右周身一口吞!”這位女子有一宗好處,是張競生從別的女子那兒不曾得著的,那就是她不僅吐氣如蘭,渾身也是香馥馥的,張競生甚至都認(rèn)為她是香妃再世。他們效仿猿猴在樹上尋歡,效仿比目魚在海中做愛,“在這樣香甜的性交中,我與她一道盡力去馳騁;她也如受電擊一樣地顫動”,至此,張競生已是“愿做鴛鴦不羨仙”。然而,好景不長,盛會難再,這位法國“香妃”接到未婚夫的來信,他在戰(zhàn)場上受傷,因?qū)⑷ツ戏蒋燄B(yǎng),她與母親也將要前往陪伴照顧。兩人不得不執(zhí)手相看淚眼,張競生譯出蘇曼殊的四句詩——“誰憐一闋斷腸詞,搖落秋懷只自知!況是異鄉(xiāng)兼日暮,疏鐘紅葉墜相思”,并給她聽。如此收場,張競生感到“終究是倩影渺渺,余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