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婆猶豫了一下，還是將剛學會走路的安氐遞給了她。紫薇將安氐摟在懷里，咧開嘴笑了，笑得春風滿面。老太婆卻如臨大敵，兩手在她身下接著，生怕她的瘋勁一上來，將安氐像扔垃圾一樣丟掉。紫薇抱安氐的時間不足三分鐘，老太婆便迫不及待地將她奪了過去，然后轉(zhuǎn)身進屋關(guān)上了門。

當安氐懵懵懂懂地曉事時，她才發(fā)現(xiàn)，除了她，別的小伙伴都有娘。她找父親要，找奶奶要，他們說，你娘死了?？尚』锇閰s告訴她，你娘是瘋子，被你奶奶趕走了。她便找奶奶扯皮，要她還她娘，還罵她是"狼奶奶"，甚至將她端給她的飯菜潑了一地。那時她還沒有"瘋"的概念，只知道非常想念娘，長什么樣？還活著嗎？沒想到，在她六歲那年，離家三年多的娘居然回來了。

那天，幾個小伙伴飛也似的跑來報信，安氐，快去看，你娘回來了，你的瘋娘回來了。她喜得屁顛屁顛的，撒腿就往外跑，父親奶奶隨著她也追了出來。這是她有記憶后第一次看到娘。娘還是破衣爛衫，頭發(fā)上還有些枯黃的碎草末，天知道是在那個草堆里過的夜。紫薇不敢進家門，卻面對著這個家，坐在村前稻場的石磙上，手里還拿著個臟兮兮的氣球。當安氐和一群小伙伴站在她面前時，她急切地從他們中間搜尋安氐。紫薇終于盯住她，死死地盯住她，咧著嘴叫她，氐兒……小氐兒。紫薇站起來，不停地揚著手中的氣球，討好地往安氐懷里塞，安氐卻一個勁兒地往后退。她太失望了，沒想到自己日思夜想的娘居然是這樣一副形象。一個小伙伴在一旁起哄，安氐，你現(xiàn)在知道瘋子是什么樣了吧？就是你娘這樣的。

她是你娘！你娘才是瘋子，你娘才是這個樣子。安氐氣憤地對小伙伴說完，扭頭就跑了。這個瘋娘她不要了。奶奶和父親卻把紫薇領(lǐng)進了門。當年，老太婆攆走紫薇后，她的良心受到了拷問，都是女人?。《藏祬s老大不樂意，因為娘丟了她的面子。

安氐從沒給過娘好臉色看，從沒跟她主動說過話，更沒有喊她一聲"娘"，她們之間的交流是以她"吼"為主，娘是絕不敢頂嘴的。

家里不能白養(yǎng)著紫薇，老太婆決定訓練她做些雜活。下地勞動時，老太婆就帶著她出去"觀摩"，說不聽話就要挨打。

過了些日子，老太婆以為紫薇已被自己訓練得差不多了，就叫她單獨出去割豬草。沒想到，她只用了半小時就割了兩筐"豬草"。老太婆一看，又急又慌，她割的是人家田里正生漿拔穗的稻谷。老太婆氣急敗壞地罵，瘋婆娘谷草不分……老太婆正想著如何善后時，稻田的主人找來了，竟說是老太婆故意教唆的。老太婆火冒三丈，當著人家的面，拿出根棒一下敲在紫薇的后腰上，大罵，打死你這個瘋婆娘，你給老娘滾遠些。

紫薇雖瘋，疼還是知道的，她一跳一跳地躲著棒槌，口里不停地發(fā)出"別……別……"的哀號。最后，人家看不過去，主動說，算了，我們不追究了，以后把她看嚴點就是了。

這場風波平息后，紫薇歪倒在地上抽泣。安氐鄙夷地對她說，草和稻子都分不清，你真是個豬。話音剛落，安氐的后腦勺挨了一巴掌，是老太婆打的，還瞪著眼罵，小傻子，你怎么說話的？再怎么著，她也是你娘??！安氐不屑地嘴一撇，我沒有這樣的傻瘋娘。

"嗬，你真是越來越不像話了，看我不打你。"老太婆又舉起巴掌，這時只見紫薇像彈簧一樣從地上跳起，橫在安氐和老太婆中間，并指著自己的頭，"打我、打我"地叫著。

安氐懂了，娘是叫奶奶打自己，別打她。老太婆舉在半空中的手頹然垂下，嘴里喃喃地說，這個瘋婆娘也知道疼愛自己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