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莒光號的冷氣車廂出來,斗六車站的一股悶熱之氣立刻沖散了身上的涼意。我們?nèi)嗽谲囌靖浇囊患倚○^子匆匆午餐后,就雇了一輛出租車直奔竹山。雖然咪咪離開我們才只兩天,而且和她在一起的是我家工作了十年的忠實可靠的阿婆,但對于第一次離家的小女兒,外子和我都十分惦念著。昨晚收到了我預(yù)先為她寫好地址的限時信,她用原子筆斜斜地寫著:“爸,媽:你們都好嗎?我已 平安到阿婆家了。我好想念你們,請快來 我。女兒思敏上”對于一個不到八歲的孩子,讓她和一個不識字的老婦人出遠(yuǎn)門,我們原都有些不安,但是拗不過倔強(qiáng)的她,而阿婆又說既然蔚兒三年前也去過一次,為什么這次不放咪咪跟她返鄉(xiāng)呢?于是,我們決定讓她倆先走兩天,隨后利用周末和星期日兩天,我們?nèi)齻€人去接咪咪回家,也趁此機(jī)會去探望阿婆的家 這些年來每次返鄉(xiāng)她都邀請我們?nèi)サ摹?/p>
阿婆給了我們一個她的長孫寫的信封,上面有她家的地址。臨走前夜又嘮嘮叨叨說了一大堆方向目標(biāo)。最后她仍不放心,所以說我們預(yù)定到達(dá)的下午,她會坐在門口盼望。但是由于她說的地址是十多年前的老稱呼 “濁水坑”,年輕的司機(jī)竟把我們載向完全相反的方向;“濁水”與過去的“濁水坑”僅一字之差,卻一個在北一個在南;一個在平野上一個在山區(qū),為此我們浪費了半小時往返的時間。那個老實的司機(jī)一路上抱歉個不停,我們雖然稍微耽誤了會見咪咪的時間,但也多看了一些青山綠田,何況這也不能全怪司機(jī),所以對于他的抱歉連連反而感到有些不安了。
車開入瑞竹里 十余年前的“濁水坑” 以后,我們?nèi)齻€人都睜大了眼睛找目標(biāo)。我囑咐蔚兒尤其要注意,但是他說這地方跟三年前不同了,從前是泥路,如今卻鋪了柏油, 那一排磚房的騎樓柱子也都刷成一律的淡紫色,所以不認(rèn)得了。叫一個十歲的男孩子憑記憶去找三年前來過的地方,委實也有些困難。最后是我視力強(qiáng),在車子緩緩經(jīng)過那一列磚房時,瞥見了坐在許多人中間的熟悉臉孔。阿婆穿著她這次為返鄉(xiāng)而新制的淺藍(lán)色上裝。她見我們下車,高興得咧開嘴笑,一面從屋子里把咪咪喚出來。我的小女兒盡管信上“滿紙相思”,卻似乎在這兒玩得極開心,在我擁抱她時,她手里緊握著一條小魚,頭也轉(zhuǎn)向她新認(rèn)識的玩伴呢!
阿婆說她從早上一直等到現(xiàn)在,注意看著每一輛經(jīng)過的車子,怎么我們的車子走過了頭,她反倒沒看清楚呢?我問她:“你說的什么洗衣店,電力公司在哪兒?”她和門口圍攏來的男男女女齊口同聲說:“喏,右邊這兒不是洗衣店?左邊這兒不是電力公司嗎?”天哪!那家洗衣店根本看不到櫥窗和招牌,只是有三四根竹竿的衣服高掛在騎樓里。而電力公司呢,也只是在騎樓邊上掛一個小牌子,卻被鄰居高堆的竹竿子擋住,屋子里擺著三張辦公桌,幾個穿灰色制服的人在那兒閑談天。外觀上洗衣店、電力公司、雜貨店和阿婆家都沒有分別,同在那排一式的新刷過淡紫色柱子的騎樓里,難怪車子駛過時什么也沒看見。我這時才恍然大悟,這就是阿婆那天所以堅持要坐在騎樓里等我們的原因。而事實上,這次若不是我眼快,恐怕要費很多時間才找到她家呢!
我們在騎樓下寒暄時,不覺地,周圍已聚集了二三十個人,每個人被太陽曬黑的臉上, 都有親切的笑容。孩子們滿臉污垢,光著腳,傻望著我們。我們雖然不認(rèn)識他們,他們卻似乎早已從阿婆口中聽到很多有關(guān)我們的事情。“你們可來了!”這是每個人對我們講的話。我們一時間不知說什么好,所以也只有回報以微笑。
我們原先已在竹山鎮(zhèn)訂好了旅館,但是阿婆和她的兒媳說什么也不答應(yīng),他們說:“不是好地方,可是既然來了,就住這兒吧!”卻之不恭,所以我們就把行李袋交給了他們。阿婆的家是鄉(xiāng)間最常見的磚房,前門敞開,正面供著神主牌,這兒是客廳,也是拜拜和接待上賓時的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