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呼吸著晚間清涼的空氣,在鎮(zhèn)上繞了一圈,走回到飼料鋪前時,那位年輕老板笑嘻嘻地對外子說:“洗澡水放滿了,就請過來洗個澡吧!”我們正不解地互視著,阿婆走過來解釋:“他家的洗澡設(shè)備是全鎮(zhèn)上最好的,你們就過去洗個澡吧。”果然,那浴室的空間雖小,卻有瓦斯?fàn)t裝置,而浴缸也是彩色瓷磚砌成的。當(dāng)我一腳放進滿缸的溫水中時,不免想起剛才老板那微帶失望的臉色,因為他滿心要招待外子先享受一次舒服的沐浴,卻料不到慣于最后洗澡的外子竟讓我先來洗。這在重男輕女傳統(tǒng)的小地方該是一件不尋常的事情吧!
由于旅途勞頓,加上跟著大家早早入睡,次晨我們都較在臺北時醒得早??墒前⑵诺膬鹤雍烷L孫已先吃了早飯到田里工作去了。她的女兒和大孫女則抱了一堆衣服到溪邊去洗,留下阿婆和她媳婦在廚房里忙著招呼我們吃早飯。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勤勞的民風(fēng),使我們既感佩又赧顏。
我們預(yù)定中飯后到臺中搭乘火車回臺北。上午有一大片空白的時間。小鎮(zhèn)上可走動的地方,昨天都已走訪過。何況家家戶戶每個人都忙于生計,連咪咪和她哥哥在放下碗筷后,就呼朋喚友地到深僅及膝的小溪里撈魚蝦去了。無所事事的我們,突然變成了鎮(zhèn)上多余的兩個人。阿婆知道我們無聊,提議要帶我們?nèi)タ床叫屑s需半小時的“山坪頂”。這是一個散步兼賞風(fēng)景的好主意,我們便各戴一頂斗笠出發(fā)。
走過石橋時,她指著橋下水落石出到處亂草的河床說:“這就是當(dāng)年八七水災(zāi)洪流暴發(fā)的地方。”“那邊樹木叢生的地方,原是我們的家園。”“唉,若不是大水沖走了田地和房子,我們也過著好日子的!”她時常對我說,如果不是八七水災(zāi)殃及田產(chǎn),做夢也想不到會一大把年紀出來替人家?guī)蛡虻?。如今,我親眼看到面目全非的荒地,也替她十分惋惜。不過,十年來,我們需要她,而她也寵待兩個孩子如同自己的孫子,誰都不曾想到分離,她已變成我們家庭的一員;而每年回鄉(xiāng)下兩次,阿婆心里已儼然有兩個生活的圈子了。
過了石橋往右拐,漸漸走入山坡路。南部八月的太陽雖烈,但是山腰里一片竹林成蔭, 間亦有微風(fēng)梳過竹枝送來清涼,所以并不覺得太熱。“竹山”真是名不虛傳,遠近到處是竹子。路邊常看到有一堆堆剛掘出土的竹筍,那是深入竹林里覓筍的人暫時放置的,他們要掘到滿滿兩筐才擔(dān)下山去賣。這里出產(chǎn)麻筍、綠竹筍、桂竹筍和冬筍,所以一年四季沒有吃不到筍的時候,再窮的人家都可以吃新鮮的竹筍過日子。當(dāng)?shù)厝顺詰T味甜肉嫩的新鮮筍,再吃都市里隔夜的筍,常有嚼蠟的感覺呢!
“山坪頂”是一個有三百戶住家的另一個小鎮(zhèn),由于位在山腰間,所以柏油路都是狹窄而蜿蜒的。走過那兩旁有矮磚墻的坡路上,可以清楚地看到每家人家的生活情形。這兒多數(shù)房子仍保留古老的四合院式建筑,瓦頂土墻和堅實的曬谷場,更富于濃厚的鄉(xiāng)村氣息。有人在曬谷場上曬著谷子;有人在屋檐下用熟練的手法將竹枝捆扎成掃帚;三五個女孩子促膝談笑,手中卻不停地剝著花生??磥沓斯庵_衣裳不整地嬉戲在陽光下的村童,這兒也沒有一個偷懶的人。家家戶戶都養(yǎng)豬,一路上聽見豬叫伴著蟬鳴,那特殊的臭氣也陣陣撲鼻。雞糞處處,穿著皮鞋的我們要注意躲開,赤足的當(dāng)?shù)厝朔炊粺o視地踩過去?;痣u都高棲在屋頂上,“喀嘍嘍”的叫聲此起彼落,使我想起了陶淵明的兩句詩:“雞鳴桑樹顛,狗吠深巷里。”我所不解的是:火雞的模樣兒都相同,大小也沒有什么分別,怎么大家不會弄錯而起糾紛呢?阿婆給我的答復(fù)頗簡明:“自己養(yǎng)的,當(dāng)然認得啦?!?/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