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捧了那把煩瑣的零錢跑去趕公交車。但是大概久慣飛行,我?guī)缀跬松宪囃稁诺囊?guī)矩,我胡亂掏了錢,匆匆投下,擠進車廂。那車卻好像是香港巴士,兩層,我坐在下層,有個坐在我右側(cè)的女孩走來,說:
“我常看你飛呢!你親我一下好嗎?”
她說的是真的,我飛的時候的確常碰到她仰望的目光,我親了她的頰。
忽然,左邊的女孩也叫起來:
“也親我一下!”
我愣住了,不行,這種事,是可一不可再的,我搖搖頭。
“為什么,你親了她,為什么我就不行?”
我不知道怎么告訴她,一次是可以的,第二次就不好了,我不要成為公眾人物,我不要應(yīng)人要求做反復(fù)的動作。她不依,喋喋怨罵,然而,就在這時候我獲救了,九點半了,我醒了。
我沖進廚房燉雞湯,及時把午餐送去醫(yī)院。
我對這夢好奇,我對自己好奇,所以我照實記錄了這夢,而夢大約總是在可解與不可解之間。三四千年前的占卜官,清晨起來,在一片白凈的牛的肩胛骨上記載下君王的美夢或噩夢。我手下沒有占卜官,只好自己動手來記,以供他日有空閑也有心情的時候,好好研究自己之用。
唉,如果沒有那棵美得令人折翼的花樹就好了,如果沒有那些白紛紛馥郁郁如雪似霰的花瓣就好了,我就可以繼續(xù)高飛。然而,我好像也并不遺憾,為一棵心事爭發(fā)的花樹而墮落塵埃,我其實是不悔的。
--原載1996年7月7日《人間副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