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春宵［宋］蘇軾

春宵一刻值千金，花有清香月有陰。

歌管樓臺聲細(xì)細(xì)，秋千院落夜沉沉。①

①歌管：歌，歌聲；管，則是笛、簫、笙等樂器。其實(shí)就是代指歌聲樂聲。

看到蘇軾這首詩，可以一洗前面程朱的腐氣。這首詩妙得很，可謂“樂而不淫，艷而不褻”。

“春宵一刻值千金”，這一句后來常用作男女調(diào)情時(shí)的開場白，舊小說舊戲文中，多少才子佳人共赴鴛帳前，少不了來一句：“春宵一刻值千金，郎君（娘子），我們還是早點(diǎn)安歇了吧。”更有一笑話這樣說：

某甲娶妻，大喜之日，賀客盈門。晚間鬧房，諸客皆以新娘能詩，必欲一聆聽。新娘害羞，不肯吟詩，眾客人不散。適至夜闌更深，新娘無奈，只得輕咳一聲，展開櫻桃口，朗誦一絕句：“謝天謝地謝諸君，我本無才哪會吟？曾記唐人詩一句，‘春宵一刻值千金’?！北娍娃Z然而散。

新娘子記錯(cuò)了詩的原作者，說成是唐人的詩，這個(gè)略過不提。但世人對“春宵”千金一刻的理解，恐怕多是“及時(shí)做愛”的意思。“春宵”也常用來指新婚之夜，男女歡愛之夜。有人替蘇軾抱不平，搬出這首詩全文來辯解說，“事實(shí)上，原詩并不是指新婚之夜，而是指春天的夜晚”云云，其實(shí)卻大可不必。

蘇軾不是程朱那樣的人，什么時(shí)候都正襟危坐、道貌岸然。蘇軾灑脫狡黠，詩作也不拘一格，這首詩就是代表。此詩上來劈頭一句“春宵一刻值千金”，大是警句，讓人浮想聯(lián)翩，正像一個(gè)大美女突然對你秋波一轉(zhuǎn)，引得你心頭突地一跳。但接下來，蘇軾卻一筆宕開來去，轉(zhuǎn)而寫香花明月，又轉(zhuǎn)到歌管樓臺，秋千院落，然后呢——OVER，就這樣完了。剩下的事情嘛，你自己琢磨去吧。正如菩提祖師敲了孫悟空的頭三下，接下來什么也不多說。

這首詩雖然沒有直寫男女歡情，但“春宵苦短”是前人的名言（白居易《長恨歌》），如今花好月圓，而歌管之樓臺，秋千之院落，正是佳人香閨，如果你還不明白的話，那你就是不懂風(fēng)情的呆鳥了！

要是說得像康與之詞中那樣：“道文書針線，今夜休攻。莫厭蘭膏更繼，明朝又、紛冗匆匆。酩酊也，冠兒未卸，先把被兒烘。”——你也別貪看書了，我也不做針線了，干脆留到明兒一起忙吧。今天咱就喝個(gè)半醉，我先去給你暖暖被窩兒。雖然說得真切，說得明白，畢竟有些俚俗了。

有道是：暴發(fā)新榮之家，濫使銀錢，一味抹油涂朱，畢則大書“前門綠柳垂金鎖，后戶青山列錦屏”，反不如“笙歌歸院落，燈火下樓臺”更多富貴氣象。艷情詩也是如此，直寫“轉(zhuǎn)面流花雪，登床抱綺叢。鴛鴦交頸舞，翡翠合歡籠”的詩句，反不如蘇軾這首詩更加媚惑無比。相傳蘇軾曾給王安石下過這樣的評語：“此老真乃野狐精也！”(楊湜《古今詞話》)可我覺得，蘇軾啊蘇軾，你幸好是個(gè)男人，要是一個(gè)女子，更是迷死人不償命的狐貍精，不說別的，這首詩就太“千嬌百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