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只京巴的名字
劉紫建回到家,他的母親正從一位客人手里接過十塊錢,然后遞給人家一包煙。
“紫建,你回來啦?!崩咸匆妰鹤?,挺高興地問了聲。在老人家看來,兒子最近是有些不對勁的。她弄不清他的改變究竟從何而來,這種改變讓她既高興又心驚肉跳。
“嗯,媽,我回來了?!彼貞椭懊簹膺€有嗎?我洗個澡?!?/p>
劉紫建和母親的家就是兩間矮小的平房,其中的半間,還被打上了隔斷。這幸好是個臨街的門臉房,于是用這半間隔斷,經(jīng)營起了小煙攤。
煙攤的生意不算好,倒不是因為他們進了假貨或定價太高,而是因為這小門臉實在是太破了。外面用紅漆刷過,可年頭久了因此斑斑駁駁。一米高的地方,是三兩扇小窗戶——擦得倒是很干凈,但顧客總要彎下腰來才好說話,這就挺不方便的,也挺憋屈。另外,人們總是習慣從外觀來推斷商店里商品的品質好壞,就像人們總是喜歡英俊的男人和漂亮的女人一樣,先入為主,是我們難以改變的認識方式。
所以,小煙攤因為它的其貌不揚,并不會吸引太多的顧客。
劉紫建一貓腰,差不多是從旁邊那扇小門鉆進去的。進屋需要下兩個臺階,等于說房子是落座在水平線以下的,因此屋子夏天潮、冬天冷,實在不是滋味。住在北京的平房里,別的都還好說,冬天洗澡是個大問題。劉紫建那兩個小破房子后面,有個三四平米大的廚房——房間里可以生火燒煤取暖,但熱度絕不可能波及到廚房,因此開了門,幾分鐘的工夫,廚房的溫度就和室外沒什么區(qū)別了。
電熱水器的個頭太大,可廚房頂棚很矮,裝不了,就只好用煤氣的。然而一年就那十二罐煤氣,用完之后就得高價買。又要洗衣燒水又要做飯洗澡,煤氣能不能撐到年底,還是個問題。好在眼下是年初,不用考慮這些煩心事。劉紫建于是脫了衣服,來到陰冷的小廚房,寒冰刺骨的洗了個澡。
水到一半,罐里的煤氣仿佛是沒有了,因此水溫快速地下降,劉紫建在身上一個勁兒地猛挫著取暖,而后忙不迭地逃回屋里。
“媽,沒煤氣了?!彼贿呑诖采洗曛^,一邊打著噴嚏,一邊說話。
“哦,不是沒煤氣了,才剛換了二十天,怎么會就沒了呢?”母親穿著厚重的棉襖,隔著房門說話,“大概是天氣太冷了,煤氣受了涼,上不來吧?”
窮人的日子,就是這樣,你沒工夫擔心自己是不是感冒了,反倒要替煤氣罐是不是受了涼而著急。
“媽,你晚上吃點啥?我要出門,晚上不在家吃。”兒子擔心母親,“要是煤氣真沒了,您可得買點吃?!?/p>
“甭管我了,我瞎湊合湊合,怎么都成的。”老太太說,“頭發(fā)干了,你就趕緊走吧,路上注意安全,早點回來?!?/p>
“嗯。”
半個小時之后,劉紫建的頭發(fā)干了,換上了新衣服。當然,襯衫和外衣都是新的,里面秋褲、毛褲和破了洞的背心,這些不用換,反正也看不見。
我以前有個朋友,活著特別有優(yōu)越感,鼓吹這樣的理論:“小艾啊,我有時候老搞不懂許多人。他們外面穿得光鮮靚麗,里面穿得破破爛爛。你瞧瞧我,貼身的衣服,我特講究品質。”
我點點頭,心下不以為然——傻×,你這就叫做飽漢子不知餓漢子饑!你是有錢,那窮人呢?窮人啥都沒有,還不許人家打腫臉充胖子?
而后,我高高興興地和他絕了交。
劉紫建沒換內衣,外面倒是收拾得干凈利落。
一出門,讓母親瞧見了,很高興地夸獎兩句:“喲,兒子這樣打扮,還真精神呢!”
說男人精神,就跟說女人可愛一樣,基本上都屬于心理安慰那個層面的。
劉紫建心里有事,也沒心思去糾正母親的用語,就出門了。
臨走之前,他留下這樣一句話:“媽,從今開始,咱們這日子就不一樣了,會好起來的?!?/p>
做母親的,沒有弄明白這話是什么意思,她只覺得,兒子若是真的改變了,讓她既高興,又有些心驚肉跳的。
劉紫建在這天下午四點前后,拎了只袋子出了門,沒打車,坐著公交趕往同學會現(xiàn)場。他太慢了,簡直沒法再慢了,三十分鐘的車程,他兩個小時都沒到。
老威滿心以為,劉紫建口中的改變,是因為自己打算資助他做點生意??蓻]想到,老威根本就沒有機會再見到他了。
劉紫建的心里自有打算,可惜,這秘密在很長一段時間內,無法得到驗證。而我日后的推測,也因為他的死無對證,而蒙上了一層陰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