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是那個錯誤。
卻沒有人主動給予我一個詳盡而溫和的解釋。我想,倘若有一天我為人父母,我一定不會將自己的顏面寄托于子女的諒解之上,他們有權(quán)不諒解。即使我如今深愛著他們,但關(guān)于我出生這件事,我實在難以寬恕。我不知道我的母親會不會想起我,無論身在何處,人總有感到空寂無依的時候,總有些遙遠的牽掛,總有負疚,總有祝福,難道,她就真的把我忘了嗎?
我不相信。
我不相信的事還有很多。就如同我的諸多不甘心。
而事實上,我的生活并沒有描述的那樣復(fù)雜。大部分的時候,時光夾雜著歡欣與哀傷行云流水般飛逝,它毫不用情,也沒有敵意。在與姑姑一家的磨合中,我漸漸找到了自己最適宜的位置。記憶就是這樣,即使有幸經(jīng)歷平靜的回訪,也會發(fā)現(xiàn),內(nèi)心中翔實留底的,已不再是事實,而僅僅是蒼白的感受。而我所親歷的那些細微的知覺,生生不息,就仿佛無數(shù)個不和諧的輟音,總在一些不知名的小時刻,肆意侵擾我誤以為平靜的內(nèi)心。
上海對我來說,永遠就是一個寄居地,而不是家。我在那兒寄居了漫長的18年??杉词乖谖易畛蹰_始寫作的時候,我都不曾對它寄予家園的遙想。我沒有故鄉(xiāng)。也沒有鄉(xiāng)情。沒有鮮紅的熱望,也沒有虛妄的凄涼。對于這座華麗的城市,印象最深的不過是毫無生氣的潮濕之感,女人的項鏈上的花露水味,和男人的指甲里紙牌的塵埃。它多少是有些低級的。
但從一開始,我仿佛就在努力地設(shè)想著另外一種生活。在我尚未接觸過一個新的城市之時,我甚至發(fā)現(xiàn),我竟然從未有心要去接近過我所居住的這座都市。我曾把我寫的第一個故事給我的男友看,我毫不掩飾地描繪我對于北京的幻想。我寫著。
“穿著背心的男人,破得叮當響的自行車,后面靠著半夢半醒的女人。女人的眼神停留在懸在車輪邊上的黃色拖鞋,她的腳指甲應(yīng)該被染成不單純的顏色。她的睫毛很長。女人的頭發(fā)會飄在男人的臂膀,男人的頭會毫無表情的側(cè)轉(zhuǎn),而后堅挺的路燈照亮了他順著脖子流下的很大的汗珠,流到煞白的背心,圓圓的一整塊濕潤。映到女人臉上的時候,車子已經(jīng)晃晃悠悠,騎過那盞頎長的燈?!?/p>
他問:“你去過北京嗎?”我說沒有。我問:“那我寫得像嗎?”他說“像啊?!庇终f:“其實我也沒去過?!?/p>
對了,關(guān)于我和他曾經(jīng)散步的那些角落,我多少還是想念的。那是我心中最上海的風貌。但出于是愛情的原因。它并不客觀。我懷念的可能是任意一塊布景,觸景傷情。但這與歸屬感無涉。
在上海的家里,我的房間比王喬的要大,我的衣服比王喬的要多,我的成績比王喬的要好,當然這最后一點,并不是我姑姑所真心希望的。她對我王喬的學(xué)業(yè)都十分嚴厲,王喬在高壓之下高考失利。萬幸的是,在經(jīng)歷了一番苦熬之后,她在研究生階段,終于邁入了香港最好的大學(xué)。當然這是后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