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希望自己成為他那樣的人,真的不希望。雖然我正走在與他的人生極其相似的道路之上。還走得比他輕松,比他瀟灑。我知道,他有今天的成就極其不易,他不過是個農村人,如今卻每周末都在電視上眉飛色舞地對于這座城市的一切品頭論足。他與我的母親結婚,也許并不是愛的篇章,而僅僅是奮斗的注腳。至少他在進入我外公家之后,立馬平步青云。他不是個正人君子,差點和自己的學生結婚,卻因顧慮別人利用他的權勢而作罷。那之后,女人們想要得到他的婚姻,機會更為渺茫。他憎惡貧窮,卻又極歡喜分析窮人的心理,因為他曾對此無比熟悉。他甚至曾經揍過我母親,因為他懷疑她與我的音樂老師私通。我想那壓根是捕風捉影,但我卻讓我記住了他猙獰的臉,嫉妒當口,他成了詞窮的惡棍,再喪心病狂也不過是重復著一句:“他有什么好!他到底有什么好!”
而我真正開始細心觀察他,的確是在林瑋質出現(xiàn)之后。因為在這之前,我對父親的交友圈并不關注,我也從未懷疑過他的人格。我只是覺得他與我母親失和,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我為此感到悲傷,卻無能為力。但林瑋質離開以后,對父親身上陰暗面的挖掘幾乎快要扼殺我對于這個家庭殘存的全部期望。
就在眼前,相距不遠的上周,我家還曾接待過一個父親大學時的同學。那日造訪的中年人手提煙酒,面色衰敗,衣著質樸。是我給他倒的茶,但我隱隱覺得,興許又會有什么不好的事發(fā)生。從外觀上看,你絕跡難以判斷此人會與我父親同齡。事實上,他也的確不是登門通路的,而純粹是一個敘舊者。從他斷斷續(xù)續(xù)的追憶中,我似乎見到了20多年前那個質樸、好學的父親。可這實在令人陌生。
這奇怪的來客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坐在我父親的面前,帶著虛弱的勇氣,仿佛在從容地杜撰。
他顫顫地遞煙給我父親,父親禮貌地推開了,卻順手熟稔地用櫸木片緩緩點起一支雪茄。
“老趙……我這次來,是因為我病了?!蔽铱吹礁赣H眼睛一亮,卻冷冷地打量他。
“但我不是找你借錢,我知道自己的病對任何人都是拖累,只是,哪怕真的要走,我這輩子有一件事,始終沒有想通。20年來,我一天不曾睡得踏實。我只是想告訴你一句實話。”
“什么話?”父親問道。
“那錢不是我拿的。”
“什么錢?”父親問。
“你說你丟的學費和生活費。雖然那整個下午只有我在宿舍,但我真的沒有拿你的錢?!彼敝钡氐芍腋赣H。
我父親先是一愣,轉而又笑出聲來,“好啦!沒事啦,都過去這么久了,我都不記得了?!备赣H仿佛驟然想起了什么,他一定是想起了什么,卻故作輕松地拍了拍他的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