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導員別哭,一哭準沒好事?!背痘痖W逗他。
“什么話!”老宋有點不好意思,他裝作咳嗽掩蓋自己的詩意,說,“雖說是在打仗,但文化知識也不能放下,在國內的時候學到哪里啦?誰說說?!?/p>
書里乖樂了,他說:“指導員喏,您把板子帶上就好嘍,這時候來段山東快板解解乏多好?!逼渌烁鸷?,完全忘記了昨日的激戰(zhàn),其實他們在戰(zhàn)場上,首先要學會的就是忘記,忘記別人,忘記自己,這樣才不至緬懷于記憶所帶來的傷痛。
斗士是矛盾的,要熱情,又介乎于冷酷,老宋說,純粹的戰(zhàn)士就像一把燃燒殆盡的火把,冰冷地燃燒自己。
但老宋自己卻不會燃燒,他如多數(shù)山東人一樣,學不來冰冷。就如現(xiàn)在,看著這些穿著濕漉漉的衣服站在寒風中的士兵,他感到他的心在備受煎熬。
所以他想法子把這個集合搞得溫馨一點,但看起來適得其反。
在起哄聲中,老宋唱了一段山東快板,雖然沒有板子,但他的兵會拍手,而且配合得非常融洽,這在冰天雪地中顯得有點突兀。
湛江來不知道什么時候出現(xiàn)的,他一直如鬼魅一樣突然出現(xiàn),然后他把場上的大紅人叫了去,士兵們有點委屈,還想讓老宋來一段,但看到湛江來的雙眼時,誰都沒敢吱聲。
他讓磨盤給大家找點吃的,野菜、壓縮餅干、干面餅,什么都行,就是現(xiàn)在別煩他,因為他對老宋說,給他們補充的兵中午才能到。
“一個排?”
湛江來搖搖頭,點了根中朝光榮牌香煙,吞云吐霧地說:“四個?!?/p>
老宋瞪著眼,有點結巴:“四個排!俺的祖宗,咱不成加強連哩?!?/p>
“美得你,是四個新兵蛋子!”
湛江來悻悻地吐了一蓬煙霧,老宋嗆得直流眼淚,他不知道是咳嗽還是嘆氣,說:“那你還等他們做甚?咱不是有任務了嗎,直接抬腿走人吶!”
“你以為我不想,可這四個人里頭有個朝鮮人,能做向導,來到這以后咱們冤枉路可沒少走,現(xiàn)在本地人就是香餑餑,咱得把他吃住了,捂熱乎了?!?/p>
“這你放心,其他的呢?”
“等他們來了咱就抬腿,團里下來的任務是不惜任何代價直插軍隅里方向,我們還是先頭部隊,那三個補充來的帶著電臺,金貴著呢。”
“那我得提前跟田大炮打招呼。”
“去吧,我想靜靜?!?/p>
老宋看他從懷里掏出紅皮日記,有些欲言又止,他啞了半天嗓子,還是回連里去了。湛江來一手捏著鉛筆,一手捏著煙,許久都沒寫出來一個字。
他盯著那本日記,那褪去的紅色依然觸目驚心,他一直認為這是有魔力的顏色,讓信仰和執(zhí)著都不可置疑。
當他終于寫下入朝以來的遭遇后,躊躇了半天,才在末尾加上了一段話:今次我連陣亡之人,仍未有九虎文身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