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景秀再也睡不踏實了。向輝打來的電話,她都答得心不在焉。語氣太冷了,向輝察覺出了什么,問她是不是病了?她說太累。向輝又在那邊啰唆,讓她吃好點,別怕花錢,他有。他有什么?拼了一輩子也不會讓她住上那種帶著平臺花園的大房子。景秀在心里鄙夷地想著,眼里濕了。她說,向輝我想你。別人的富裕讓她本能地想逃避,硬拉住自己向往那些富麗堂皇飄移的心。向輝嘿嘿一笑,十一放假我去看你。景秀說,嗯。
還沒等到十一,景秀就和魯格好上了。自尊心在虛榮心面前,很容易潰不成軍。
景秀開始還躲著,躲了幾回被魯格堵在了圖書館。喝了酒,眼睛紅紅地充著血,我就問你一句話,愿不愿意和我在一起?那么霸道的語氣,景秀的心里一震又一沉,一列火車轟隆隆地開了過去。她想說不愿意,又覺得違心啊,就那樣張著嘴,啞巴一樣,接受所有人的注目禮。景秀都不知道是怎么逃走的,還是被魯格硬拖了出去。他的吻里有很高的酒精濃度,直抵她的心肺,她心里喊著拒絕,卻不自覺地將舌頭遞了過去。
帶著慌亂無措還有莫明其妙的甜蜜,景秀跑去給向輝打電話。向輝正在外面干私活,她聽到那端有刺刺啦啦的電焊聲。她的心臟像浮在空中,話都說不出來了。向輝急了,問她到底怎么了?她拼了命地深呼吸,才把氣調勻了,說什么事都沒有,就是突然很想他。向輝說,再堅持幾個月,就能見到了。然后隱晦地壞笑著問,想我哪兒了?景秀知道他的意思,她的口腔里殘留著的是另一個男人的氣味。
魯格沒和景秀商量,買了巴厘島的機票。五一放假前,突然跑來找景秀,不由分說地拉她上了飛機。他的霸道,讓她有時候覺得惶恐不安,有時候又欣喜若狂。她原來是這樣的矛盾體,小女人的虛偽。以前不經(jīng)意提過的,她愛那個島,他便記下了。這樣的男人,讓她如何抗拒得了?
4
十一的時候,向輝要來了。景秀說要和同學去香山,還要選題材,忙得不可開交。向輝說我只待兩天,看看你就走。景秀找不出回絕的理由。
向輝來的那兩天,景秀和魯格撒謊說她哥哥來了,她要陪他去逛逛。魯格說也好,恰巧他打算去趟香港。景秀聽說,魯格家的生意做得很大,他來這里學習純粹是愛好。
又快一年沒見了,向輝黑了,也瘦了,連眼角那些細微的皺紋中似乎都藏著電焊屑粉的味道。景秀穿著漂亮的PRADA洋裝,頭發(fā)燙了卷,和他站在一起實在不登對。她解釋說,前一段寫了個劇本,賣掉掙了點錢。后來她發(fā)現(xiàn)自己真是多此一舉,因為向輝根本不懂這些名牌,他更渴望的是把這些多余的布料全都脫掉的那個她。
她定了酒店,向輝說太貴了。她笑了一下沒理會他,拿了房卡上電梯。進了房,他就一把抱住了她。她的身體是僵硬的,他應該是感覺得到的,那么敏感的男人。相信他能為她守住貞潔,可是她卻不是原來的她了。那場愛做得很機械,全是他在動,她很靜。有幾個瞬間,她假意呻吟了幾下,偽裝出來的東西如同嚼蠟。她自覺別扭。起身穿衣,她一直背著他,怕看他的眼神。
帶了向輝去吃韓食,這些年韓流盛行,連食物都成了時髦。那么一點點的東西,卻貴得離譜。向輝回酒店前去買了兩盒泡面,說沒吃飽。景秀覺得他土,但嘴上什么也沒說,微笑著替他付賬。景秀是真的變了,不僅外表,還有心。向輝呼嚕嚕吃著泡面時,她覺得那聲音真是刺耳,連她的心都跟著煩亂起來。
向輝只待了三天就說要走,家里還有好多活在等著他。景秀在國貿給他買了一套名牌西服,還有鞋子、皮帶,向輝說他不需要這些。他笑得很勉強,還有點尷尬。景秀沒說話,把那些東西硬塞進了他的背包里。向輝的臉在車窗里一直向里面別著不看景秀,有些東西只能意會不可言傳,或許他害怕知道一些真相,才這么落荒而逃。景秀倒抽了一絲涼氣,打了個寒戰(zhàn),緊繃的心卻松了。
5
景秀不再要向輝匯來的錢,她說找了個兼職,能顧得上生活了。其實她是不想欠他太多,她仔細算過,向輝這些年花給她的,總有一天要全都還的。向輝說,別拒絕我,多買點好吃的,我怕你過得不好。她聽出來他聲調里有明顯的哭音,狠狠心把電話掛了。只是那張銀行卡,她再也沒動過。
櫻花都開遍了,去與留的問題成了好多同學的課題,人心惶惶的。景秀只顧著談情說愛,連來北京的初衷也忘得一干二凈。突然恍惚,肯定是留下的,景秀想。她可以為魯格做個賢妻良母,那些年輕時的夢想,真的只是夢里想象一下,人生應該面對現(xiàn)實。
《小團圓》已經(jīng)看到了尾聲,看得景秀滿心荒涼,愛情沒有了,真的是連手都懶得再握一下。她竟然發(fā)現(xiàn)了一個錯別字,看似包裝如此精美的書籍,還有瑕疵和低級錯誤,更何況,滿目瘡痍,千瘡百孔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