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了這一出貓家庭里的悲劇又是喜劇,實在是愛莫能助,惋惜了很久。
我同虎子和咪咪都有深厚的感情。每天晚上,它們倆搶著到我床上去睡覺。在冬天,我在棉被上面特別鋪上了一塊布,供它們躺臥。我有時候半夜里醒來,神志一清醒,覺得有什么東西重重地壓在我身上,一股暖氣仿佛透過了兩層棉被,撲到我的雙腿上。我知道,小貓睡得正香,即使我的雙腿由于僵臥時間過久,又酸又痛,但我總是強忍著,絕不動一動雙腿,免得驚了小貓的輕夢。它此時也許正夢著捉住了一只耗子。只要我的腿一動,它這耗子就吃不成了,豈非大煞風景嗎?
這樣過了幾年,小咪咪大概有八九歲了?;⒆颖人笕龤q,十一二歲的光景。依然威風凜凜,脾氣暴烈如故,見人就咬,大有死不悔改的神氣。而小咪咪則出我意料地露出了下世的光景。常常到處小便,桌子上,椅子上,沙發(fā)上,無處不便。如果到醫(yī)院里去檢查的話,大夫在列舉的病情中一定會有一條的:小便失禁。最讓我心煩的是,它偏偏看上了我桌子上的稿紙。我正寫著什么文章,然而它卻根本不管這一套,跳上去,屁股往下一蹲,一泡貓尿流在上面,還閃著微弱的光。說我不急,那不是真的。我心里真急,但是,我謹遵我的一條戒律:絕不打小貓一掌,在任何情況之下,也不打它。此時,我趕快把稿紙拿起來,抖掉了上面的貓尿,等它自己干。心里又好氣,又好笑,真是哭笑不得。家人對我的嘲笑,我置若罔聞,"全等秋風過耳邊"。
我不信任何宗教,也不皈依任何神靈。但是,此時我有點想迷信一下。我期望會有奇跡出現(xiàn),讓咪咪的病情好轉??墒澜缟鲜菦]有什么奇跡的,咪咪的病一天一天地嚴重起來。它不想回家,喜歡在房外荷塘邊上石頭縫里待著,或者藏在小山的樹木叢里。它再也不在夜里睡在我的被子上了。每當我半夜里醒來,覺得棉被上輕飄飄的,我惘然若有所失,甚至有點悲傷了。我每天凌晨起來,第一件事情就是拿著手電到房外塘邊山上去找咪咪。它渾身雪白,是很容易找到的。在薄暗中,我眼前白白地一閃,我就知道是咪咪。見了我,"咪噢"一聲,起身向我走來。我把它抱回家,給它東西吃,它似乎根本沒有胃口。我看了直想流淚。有一次,我拖著疲憊的身子,走幾里路,到海淀的肉店里去買豬肝和牛肉。拿回來,喂給咪咪,它一聞,似乎有點想吃的樣子;但肉一沾唇,它立即又把頭縮回去,閉上眼睛,不聞不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