樸東明笑得傷口疼:“陳大膽可是出了名的摳門兒,撿個馬糞蛋都當金元寶掖著?!?/p>
丁儒剛躺在炕上,醉酒似的紅了臉:“馬糞我也收著?!?/p>
“好嘞!”
陳子忠再次規(guī)規(guī)矩矩立正,眾人都拿眼往他口袋里瞄,他忽然啪地扇了自己一個耳光,像是在屋里丟了顆手雷,站在門外的上海小護士猛地縮脖。
右側臉頰面包似的腫起,陳子忠卻沒有停下的意思,嘀咕了聲“好事成雙”,左側的臉頰再響一記,臉上的皮膚紅彤彤透著血斑。
陳子忠動作太快,旁人的人直覺眼前閃過兩道黑影,來不及攔他。
屋子里的人都愣住了,緩過神來的侯瘋子一把抱住陳子忠:“隊長,你這是干啥,我給老丁磕一個也不能讓你抽自己嘴巴?!?/p>
“老陳,你……真是,真是草莽英雄,草莽英雄……”丁儒剛激動得語無倫次,掙扎著想起身,剛剛愈合的黑痂抻開,滲出血,臟了被子。
樸東明看看丁儒剛,眼角泛著亮光,再看陳子忠把真誠都擺在臉上,忽然笑得地動山搖,他的指頭點著陳子忠說:“陳大膽,你成熟了,更像個爺們啦,來,我的酒呢?”
陳子忠把手指頭蘸點酒,往前一杵:“喝吧?!?/p>
“你他娘的喂貓呢!”樸東明從金順玉的手里奪過酒壇子,灌了兩口,嗆得翻了翻白眼。
金順玉正在抹眼淚,陳子忠這件事做得坦坦蕩蕩,但她心里不是滋味,耳光太響,太重,她疼得心尖直顫。
“我呢?我的酒呢?”
丁儒剛急得大嚷,他以前想說,有太多的話想說給戰(zhàn)友們,說給陳大膽,面對如此質樸的情感,任何語言都顯得那么蒼白,他要喝酒,要和生死與共的戰(zhàn)友一醉方休。
丁儒剛此時此刻才醒悟,也許他早就該和戰(zhàn)友們一醉解恩仇。
樸東明灌了兩口沒大礙,丁儒剛嚷嚷要喝酒,眼鏡醫(yī)生立馬不干了,奪過酒壇子就要摔:“行啦,該說的也說了,該喝的也喝了,散了吧?!?/p>
陳子忠不高興了:“不讓病號喝酒行就直說,你咋攪局呢?”
“我今天就攪局啦!”眼鏡醫(yī)生斗牛似的瞪眼睛,他跟陳子忠頂過牛,最后還是陳子忠服服帖帖。
眼鏡醫(yī)生忘了,這是陳大膽的一畝三分地,可不是野戰(zhàn)醫(yī)院。
陳子忠臉一沉:“他娘的,侯瘋子,你愣著干啥,給老子綁啦!”
侯瘋子一個照面背剪了眼睛醫(yī)生的手,抽出做腰帶的背包帶就給他捆上了。吳小毛蹲在門檻上笑,說我這兒有襪子,把嘴給他塞上吧。
上海護士眨巴眨巴眼睛:“呀,你這人看著挺斯文,怎么一肚子壞水?”
眼鏡醫(yī)生拼死掙扎:“都他媽都反了,首長要是知道了,非斃了你們?!?/p>
陳子忠右手用力,強捏開他的嘴,咚咚咚灌了幾口酒:“跟你明說吧,大部隊你是別想回去了,以后就在這兒救死扶傷,白求恩不遠萬里來到中國,你是不遠百里來到游擊隊,回去我給你請功?!?/p>
陳子忠一個勁給眼鏡醫(yī)生灌酒,上海護士看不過去,想往里沖,說他不會喝酒,金順玉抓牢她的手腕,連擰帶推把她拽走了。金順玉臉上還是笑成一團花,嘴巴比蜜甜,說這大妹子長得真白凈,我領你去外面轉轉,大城市可沒這兒的風景好。
灌醉了眼鏡醫(yī)生,陳子忠放開肚皮開喝,嘴里也不閑著:“要我說,咱游擊隊牛上天啦,首長能把寶貝疙瘩似的醫(yī)療隊派給咱們,那還不是因為阻擊戰(zhàn)打得漂亮?!?/p>
始終沒吭氣的青面獸耷拉著眼皮說:“陳大膽,不吹牛,你餓嗎?”
說完青面獸就倒了,陳子忠低頭一數(shù),青面獸腳底下擺了六個酒壇子,他大嘴一咧:“好家伙,又他娘來個酒鬼,還是個悶聲發(fā)大財?shù)?。?/p>
鬧騰夠了,陳子忠說正事。他說咱尖刀連是游擊隊的骨干,在場的干部必須要把尖刀連的魂帶到游擊隊。沒有魂的部隊就是孤魂野鬼,是草寇、土匪。尖刀連的魂是啥?是倔脾氣!班排長要有倔脾氣,每個戰(zhàn)士也要有不怕死不服輸?shù)木笃?,有了這種倔脾氣才能戰(zhàn)無不勝,絕處逢生。
“咱的任務是打勝仗,更重要的要把倔脾氣傳下去,不然犧牲的老徐和戰(zhàn)友死不瞑目!”陳子忠越說越激動,用拳頭鑿著自己的額頭喊:“倔脾氣在哪兒?不僅僅在拳頭上,在這兒,在咱們的腦瓜子里!”
陳子忠的一席話說得戰(zhàn)士們群情激昂,熱淚盈眶。
樸東明說:“上級為啥沒給咱們派指導員,我算明白啦。隊長說得好,他說的倔脾氣是一種精神,咱們以前有三猛精神,現(xiàn)在還要加上一條倔脾氣精神,這種精神要刻進骨頭里,就算死了,爛成泥,這幾個字也要在骨頭棒子上冒金光!”
丁儒剛說:“拼得瘦骨埋鋒鏑,常使英雄祭血衣。”
那晚游擊隊的陳子忠們喝了很多滋潤心肝的酒,說了很多掏心窩的話。眾人散去時,眼鏡醫(yī)生躺在炕上打呼嚕,震得戰(zhàn)士們耳朵嗡嗡響,陳子忠指著他做總結:“這就跟娶媳婦似的,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你們聽聽,這呼嚕打的,趕上榴彈炮啦?!?/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