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萊比錫 初秋(3)

日光微瀾 作者:淺白色


“這有點(diǎn)難度吧,人家比你多個化學(xué)家叔叔。不過,我看好你!”我抬起右手朝她肩膀上拍過去。

她閃身躲過去,飛快地從右側(cè)站起來,竄到我左邊坐下:“你就擠兌我吧。反正,我才不要洗臉洗了一輩子卻不知道洗面奶里都有什么成分。等你回來后看好了,我要打開你的行李箱,一樣一樣研究那些花了大把歐元買來的瓶瓶罐罐……”

“我才不會花大把歐元買護(hù)膚品……”

“別這樣嘛,香水也可以!”

“花露水要不要?”

“說真的,你練了那么多年琴,真的沒想過把琴拆開看看嗎?”

“……為什么要拆開?制造的就管制造,演奏的就管演奏,搶人家飯碗多不好?!?/p>

“真受不了你,不然,拿來我?guī)湍悴鸢桑俊?/p>

我們就這樣在地鐵里打鬧起來,車廂外軌道的噪音不時會蓋過我們的笑聲,在濃黑的隧道里穿行向下一站。

我們曾如此期待長大,期待獨(dú)自面對人生。成年以后卻開始質(zhì)疑成長的本質(zhì),質(zhì)疑它究竟是要給予我們更新鮮的光澤,還是要從我們身上索取更多純真。

我在德國的幾年依然過得很中庸,上課,練琴,很少的幾次與同學(xué)結(jié)伴旅行,就連課余打工都是毫無新意的教中文,雖然收入比較少,但勝在人際關(guān)系簡單。沒有米瀾,我的大學(xué)生活就是一張乏善可陳的五線譜,除了音階什么也沒有。

唯一的插曲是一個叫Clement的德國男生,他是我的校友,學(xué)戲劇表演,在我到萊比錫的第一年,在校園里用語調(diào)奇怪的中文跟我搭訕。在學(xué)校的亞洲學(xué)生大部分都是韓國人,我并不驚奇他一眼辨認(rèn)出我的國籍,因為我化妝總是很簡單,臉上永遠(yuǎn)只有隔離霜和睫毛膏,雖然是卷發(fā),但沒有染過色。我驚奇的是他注意到我,一個平庸得幾乎毫無特點(diǎn)的女生。

Clement僅有的對中文的興趣都來自電影。他會在約我吃飯散步時興奮地談起侯孝賢和楊德昌,他問我有沒有看過《戀戀風(fēng)塵》,說最美的中國女孩就是阿云。

“那是1986年的電影,1986年我才3歲。那時候你多大?”他談起老電影時激動得手舞足蹈。而我對電影的愛好僅僅停留在每月的新片上映時間表,背包里不是文藝?yán)碚摱且槐颈緲纷V。

終于有一次,Clement打電話給我,說有兩個在法國的朋友約他去德法邊境的斯特拉斯堡旅行,問我要不要一起去,我?guī)缀鯖]有猶豫就謝絕了。他很失望,在電話里問我:“為什么不管我做什么,都無法讓你感興趣?”我遲疑了片刻,只說:“很抱歉。”因為連我自己都不知道,究竟什么能讓我感興趣。從此以后Clement跟我就沒有了聯(lián)絡(luò),偶爾在校園遇見,只是禮貌地打個招呼。

他就像是一首快節(jié)奏的插曲,播放過一遍之后就沉寂下來,不曾對我的生活產(chǎn)生任何影響。我也曾經(jīng)想過,這究竟算不算是一次戀愛?沒有特殊的感覺,沒有深入的接觸,僅僅只是跟對方平淡地交往了一段時間而已。

米瀾從小到大都很引人注目,卻也一直沒有過戀愛。她會參加同學(xué)聚會和大學(xué)社團(tuán)活動,會與朋友一起過周末,會同意跟新認(rèn)識的男生交換電話……但從來不與任何人有超出友誼范圍的交往。

因為時差,我跟她聊天的時間基本都是在下午或凌晨。某一天,在MSN我向她說起Clement,她發(fā)過來一串感嘆:“你不喜歡他,也不討厭他;既沒有拒絕他,也不算是接受了他。如果我是男人,我也會覺得很有挫敗感?!?/p>

“我知道啊,可是我的確就是不討厭他也不喜歡他……”

“原榛,我們認(rèn)識六七年了,你好像從來就沒有討厭過什么,也沒有特別喜歡過什么吧?你真是一個大挑戰(zhàn),如果我是男人,我一定要搞定你!”這句話末尾,她發(fā)來一個歪著嘴壞笑的表情。

“得了吧,你一會兒說很有挫敗感,一會兒說想搞定我,男人哪有那么矛盾?應(yīng)該是我這個人比較無趣吧?!?/p>

“男人就是這樣,得不到的非要想盡辦法攻克下來,攻克不下來的話頂多垂頭喪氣一陣子,馬上又有了新目標(biāo),他們的挫敗感只能通過新的戰(zhàn)績來洗刷。男人比你無趣多了,好勝又幼稚,至少我長這么大還沒見到過吸引我的男人。”

“哇,你從什么時候開始對男人有研究的?”

“還需要研究?當(dāng)年十二歲的同班男生和現(xiàn)在二十歲的學(xué)長都有同樣的特征,你沒發(fā)現(xiàn)嗎?”

“真期待,不知道什么樣的男人才會吸引你?!?/p>

“我也很期待,可惜總不讓我碰上高質(zhì)量的男人。”

“看來,你才是男人最大的挑戰(zhàn)……”

“不會啊,瀕臨滅絕的合格男人才是我們女人最大的挑戰(zhàn)!”

……

在十九歲的米瀾看來,愛情是勢均力敵的博弈,沒有好對手根本不愿意開始。而當(dāng)年的我,以為愛情不過就是從一個人變成兩個人,如果無法彼此適應(yīng),就再由兩個人變回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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