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翰整隊、發(fā)令，然后跑步至羅懷牧面前五米處立定，敬禮：“報告連長，全連集合完畢，請指示。”

羅懷牧走上去和戰(zhàn)士們握手告別，行至一半，那些充滿戀意的眼睛就讓他走不動了。他喉嚨發(fā)出壓抑的哭聲，蹲在地上，雙肩顫抖。隊伍沒有亂，后排的戰(zhàn)士還有等待著羅懷牧。

羅懷牧終于站起來，含淚向戰(zhàn)士們點點頭，算是告別。干部們擁上去送他，他一一把大家推回去，堅持要獨自離去。出操時間到了，懸在電柱上的大喇叭，播出醒神的軍號聲。羅懷牧在炮場邊停住，回臉望望，通信員再也忍不住了，跑出隊列，追上去奪他手中背包，非要送他走不可。羅懷牧又把他推回去：“出操去?？?！”

“連長，”吳曉義急道，“咱們怎么能讓老羅獨自走到營部，營長看見了會怎么想？咱們集合全連跟上去吧?！?/p>

袁翰不語。如果他轉業(yè)，也會獨自離開炮場，不愿任何人相送。吳曉義和兩個排長快步跟上去了。袁翰望著他們走遠，心情復雜，……袁翰忽然看到他沒拿箱子，那兩個行李包和背包，并不比一個退伍戰(zhàn)士的東西更多。袁翰喚道：“報話班長，出列！”

袁翰來到那間屋子里，箱子完整的放在當中，他不禁嘆息了：“羅連長為什么不要？”

報話班長道：“他說太大了?！?/p>

“這不是原因?！?/p>

“哦，”報話班長眼睛從墻壁轉到袁翰臉上，思索著，猜到了：“可能是你的腳步聲讓他留下的吧，昨天晚上你在門外來回走……”

屋內殘留著隔夜的煙味和許多煙頭。

9

袁翰野外訓練歸來，一進屋，就看見營長和指導員都在屋里，都盯住自己。營長說了句多余的話；“回來啦？……”就轉臉看教導員，似乎讓他接下去說。桌上擺著一封電報，袁翰早已熟悉它的樣式，但這封是剛到的，被拆閱過。

袁翰立刻感覺到氣短心跳，腳下一股涼氣正往上蔓延，他竭力站好：“哦，沒什么。你們忙去吧，不必安慰我，真的?！?/p>

“三連長……”

“讓我呆一會兒。”

兩人對望一下，也許是營長更了解袁翰，他起身走開。教導員猶疑地跟出去，在門口停立一會兒，回頭關上了門。

袁翰坐下來，朝桌上電報望了幾分鐘，才走去拿它。這電報已經(jīng)不是妻子拍來的了，因為上面寫著：“大女已亡小女仍病危妻尚好速歸?！?/p>

“妻尚好，”袁翰默語。就是說她還活著，怎樣活著的？小女病危，需要她活著。袁翰眼前迷蒙一片，他頭頂住堅硬的墻壁站著，深深喘息著。耳鳴就象嬰兒細弱的啼聲……

營長坐在門口臺階上，兩拳支著腮，所有想來寬慰袁翰的干部戰(zhàn)士，都讓他用猛烈的手勢攆了回去。他坐了一個中午，保護門前這塊地方的安靜。

身后有響動，袁翰出門了，沙聲問：“營長，你如果有時間的話，我們去練一段精密法準備諸元，行嗎？”

“現(xiàn)在？”營長望著袁翰洗過的眼睛。

“是的?！痹策M屋拿出射擊圖版箱。

營長現(xiàn)在什么也練不下去，但他不愿違悖袁翰的心意，暗想：或許他可以借此獲得平靜呢。兩人并排向營部走去，步伐闊大，一路無語。

10

顏子鵠已經(jīng)升任了團長，隨之也撩動起一個渴望：要到全團每個連、每條路、每個角落去走一遭。以前大都是乘車下來的，腳一落地，便是營部或連部。而戰(zhàn)士們踩出來的蜿蜒小路，山洼里的魚塘豬圈，最偏遠的崗哨位置，還并不熟悉。今天，他選擇一條能夠穿過許多連隊的小路，緩緩走過來。陸續(xù)遇到的一些戰(zhàn)士向他敬禮，他估計一下，大約只認識三分之一，這使他挺懊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