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影剛剛從按樹林帶里出來,南琥珀就捕捉到了,盡管它極象一株樹影。剛才那里可沒有東西,現(xiàn)在突然多了它,
肯定是人。黑影不動,南琥珀知道他在觀察,所以也不動,甚至不把臉轉(zhuǎn)向他。稍過一會,他感到那黑影朝海邊移動了,頓時興奮得發(fā)抖。他從雨衣下面慢慢抬起沖鋒槍,無聲地撥開保險,屏住氣息,待黑影移到海水旁邊那個廢棄的地堡處時,猛然喝問:“口令!”
聲音響得要命,連他自己也吃了一驚。隨即膽更壯,今夜要開暈吃。他隱隱期望那人不回答,自己才好開槍呵。一團火塞在喉管里。他想再喝問一聲,卻發(fā)不出聲音。他拼命抑制射擊的欲望。
那黑影碎在沙灘上,瞬間又跳起來撲向大海。啪啪啪,腳跺得很響很急。接著傳來濺踏海水的聲音。南琥珀端槍狂喊:
“傻瓜,回來,我開槍啦……”
這不是胸環(huán)靶、海漂物什么的,是人的血肉之軀呵。南琥珀遲疑了片刻,突然感到又憤怒又快活:干吧!他概略瞄準,穩(wěn)穩(wěn)扣動扳機,將二十五發(fā)子彈全部射出。槍托猛烈撞擊他的肩胛,他的心臟跳得比槍托更兇,火舌刺花雙眼,大團熱氣散去,面前更黑更靜。他確信命中了。擦亮防水手電筒,提起沖鋒槍,強撐著兩條軟面似的腿挨到海邊。他看見一個男子躺在淺淺的海水中,面部露在水面上,身著短褲背心。旁邊蹋著一個尼龍網(wǎng)兜,里面有兩瓶白酒,一只充了氣的橡皮球膽。男子胸、腹、頸有四五處貫穿彈孔,有的在噴血,有的只是漸漸滲紅。男人還沒死,他兩肘在腰后一撐一撐,眼睛和嘴吃驚地張好大,拼命地喘,喉間“咕嚕咕?!薄?/p>
南琥珀朝他彎下腰,又不敢碰他。
黑暗的海里忽然傳來一陣嘶喊。南琥珀大驚:喔!還有一個哇……他朝喊聲舉槍,扳機卻扣不動,子彈打光了,他慌忙換彈夾,意識到另外一人已經(jīng)下海逃生了,休想再抓住他。在黑暗里,什么都看不見,子彈也難擊中水里的游動目標。
不料竟傳來踏水聲,越來越急,越來越近。南琥珀忘了隱蔽,徑直用手電照去,頓時心顫不止。
一個女人,上半身幾乎裸著,纏兩條充了氣的自行車胎,散亂的頭發(fā)蒙在臉上,歪歪倒倒地奔來,近了,一撲,抱住海水中男子的脖頸,臉貼在他額上,一下下地碰,傷獸般凄號不止。
男人凸起的眼球直對著南琥珀的手電筒,不眨。斷續(xù)道:“饒了她吧……她沒甚罪……咱是沒法子,才上這……求你們饒她吧。”每一掙動,身上的彈孔就突突冒血。話未了,氣已絕。他臉朝旁歪去,兩只眼球在海水中凸露著。不閉。
女人伏在他身上瘋狂地哭喚。南琥珀聽不清她的話,隱約感到:她要求他開槍打死她。
戰(zhàn)友們從各處雜亂地奔來。槍托砰砰相碰,互相厲聲催喚。到跟前,猛地站住,個個都呆了。
連長舉腕看表。然后對兩旁人大聲說:“退彈!”
戰(zhàn)士們默默卸下彈夾,彼此離遠些,朝天舉槍,依次響起空膛擊發(fā)聲,最后關(guān)上保險。
連長對南琥珀道:“你?”
“光了?!?/p>
南琥珀忽然想起剛才又安上了一個實彈夾,便發(fā)狠地把槍扔到一邊。槍管插入沙中,似要立住,過片刻又倒下。一個戰(zhàn)士替他把槍拾起來,卸下彈夾。
衛(wèi)生員咣咣當當提著藥箱跑來,蹲下就用牙撕急救包。
連長道:“卵用!”
連長朝暗影中伸出手,接過一只軍用水壺,旋開蓋遞給南聯(lián)珀:“喝三口?!?/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