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著，他不動聲色地伸手，化掌為刀，干脆利落地做了個殺的動作。

“不——”蕭逸擺了擺手，朝他長嘆口氣，“蕭乾枉死，固然將朝內(nèi)一派權(quán)臣打了個措手不及，卻幾乎沒有折損瑯琊王府半點兒實力，蕭慎手中尚握有定州十萬親兵，南黎與我定州交界，本來就已紛爭頗多，這幾年南黎國內(nèi)蠢蠢欲動，對我定州更是虎視眈眈，時機未到，朕不想禍起蕭墻，鷸蚌相爭，白白讓漁翁得利。蕭乾遇刺身亡，蕭慎定然有了防患，若是一擊不能得手，必然生出無窮禍患。況且……”

蕭逸神情突然黯淡，原本怒火狺狺的眸子一瞬間突然恍惚，綿長的目光穿透一殿的富貴繁華，晦暗如夜，竟不知落到何處。

霍顧北父子面面相覷，素為蕭逸心腹的兩人，呆呆望著私下里從來意氣風(fēng)發(fā)的皇帝，淡淡籠起一身無法言明的悲傷，千言萬語，如鯁在喉，卻不知從何說起。

“皇上……”去而復(fù)返的王海，躡手躡腳踱回蕭逸的身側(cè)，偷偷瞅著他帶了濃烈傷感的眸子，猶豫了片刻，終還是低低喚了一聲。

“何事？”蕭逸猛然驚起，遂覺剛才的失態(tài)，忙整了整面上神色，琥珀色的眸子瞬間恢復(fù)清朗。

“坤寧宮傳來懿旨，太后娘娘要皇上即刻前去見她?！卑榫绨榛?，棲身虎側(cè)，王海最擅察言觀色，此刻，明知皇帝龍顏震怒，太后偏偏命人傳來懿旨，他如何敢私自違逆不報。

“時間掐得果然分毫未差?！笔捯菽樕衔F(xiàn)薄怒，滿眼厭惡鄙棄，偏又覺無法發(fā)泄，垂在赭色緙金團龍緞袍袖中的手緊緊握起，壓得掌中骨骼咯咯作響，好似碎了一般。

“今日討論之事就如朕所說，趁蕭慎現(xiàn)在立足未穩(wěn)，長寧協(xié)同霍將軍務(wù)將瑯琊王安插在各處的勢力連根拔起。記住，斬草要除根，兩位愛卿退下吧。”蕭逸揮手讓霍家父子退下，轉(zhuǎn)而沉聲吩咐王海道，“擺駕坤寧宮?！?/p>

“不必通報了?！笔捯萘⒃谔髮嫷铋T口，朝欲要進殿通報的太監(jiān)擺了擺手，冷冷吩咐跟在他身后的一大幫太監(jiān)宮娥，“王海守在門口，朕一人進去即可?！?/p>

時正晌午，烈日如奏凱歌，炙得錦繡大地好似隔夜的脫水蔬菜，處處無精打采。蕭逸立在朱紅殿門前，劍眉軒然，薄唇微勾，朗朗好似天神，偏偏一雙眸子深如寒潭，聲音冷得好似驚蟄未開時逆風(fēng)回流的料峭春寒，眾人竟在炎炎烈日下不由打了個哆嗦。

皇帝還是原來的皇帝，卻仿佛一夜之間，如繭剝絲般褪盡慵懶，性情脾性翻天覆地異變，渾身散發(fā)著凜然不可小覷的天子之勢。

蕭逸無視宮女太監(jiān)的暗自訝異，徑直推開了兩扇刷著醒目紅漆的沉沉木門，龍踞虎步地儼然而入。

殿內(nèi)極闊極靜，八根熊腰粗細(xì)的蟠龍通天柱撐起了兩丈余高的整個大殿，居中一架三開紫檀邊南漆心蚌萬壽長春屏，貼著屏風(fēng)放了一張花梨邊座漆心羅漢床，兩側(cè)下首疏落地放著幾把鐵力木雕龍鑲云石椅,偌大的殿內(nèi)竟無一人伺候，空空蕩蕩更顯得大殿闊朗明澈。

蕭逸也不在意，徑直向左而去，掀起被絲絳系起的壓花帷幔間垂著的一掛剔透水晶簾子，高大的背影一閃，跨步進了內(nèi)殿。

房中當(dāng)?shù)匾粡埞鹄娲罄硎?，案上放著建窯雷紋熏爐，爐內(nèi)燃了一段幽香清涼的八寶旃檀香，筆筒水丞、墨床硯臺、筆山鎮(zhèn)紙一應(yīng)俱全，案旁一張紫檀嵌玉寶椅，左側(cè)墻上懸有一聯(lián)：云容水態(tài)從頭會，秋月春風(fēng)取次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