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的事情,滿朝文武皆知,母后若還是懷疑朕,不妨親自去好好兒打聽一番。母后安插在宮中的那些耳目,看來并未告訴母后所有的事實(shí)真相。既然他們?nèi)绱藷o用,不如讓兒子替你除了他們?!?/p>
“朕已下旨加皇叔九錫,也命禮部頒了九錫文,這是我朝大臣中,立有殊勛的功臣才能享受的最高禮遇。能給的,朕全部都給了,母后心再外向,也該知足了?!?/p>
蕭逸冷著臉,強(qiáng)壓下心底排山倒海的怒意,憤然立在桂梨大理石案旁。交窗疊,殿外是叢生的密竹繁花,古樹青藤。他冷冷遠(yuǎn)遠(yuǎn)望去,只見一側(cè)的太掖池錦水湯湯,煙波張淼,隱約可見長堤蜿蜒,島嶼錯落,一庭的明麗繁景,無邊熱鬧,落在他眼中,唯有無窮的冷。
“逸兒這是什么意思?”太后聽到他出言指責(zé),似乎話中帶話,初寒乍暖的那點(diǎn)微薄關(guān)愛立時散去,亦動了潑天怒氣。
“難不成要讓朕如蕭慎那樣給他披麻戴孝,跪喪守靈,母后才能滿意?”蕭逸動了真怒,霍然收了落在窗外的目光,怒目圓睜,狠狠瞪著太后瞬間慘白的臉,猙獰得好似一頭餓了三日的猛獸。
“你……你知道什么?”
太后只覺心尖一口氣喘不上來亦落不下去,胸口一陣發(fā)緊地窒息,喉嚨口幾乎停了呼吸。垂在銀紫五鳳穿花絳綃單衣下的手緊緊攥成拳頭,啪的一聲,小指上戴的那只玳瑁指甲套應(yīng)聲而斷,掌心頓時落下一道灼灼的血痕。陽光濃墨重彩地潑下,絳綃單衣上一尾一尾的華貴翎毛,連同太后那張失了血色的臉,一樣地黯然失色。
“朕知道什么?朕什么都不知道!”蕭逸好似被針猝然扎到,咆哮著跳了起來,聲嘶力竭地狂嘯。
“逸兒……”太后的臉白了又青,青了又白,似被蕭逸如山洪暴發(fā)的怒氣嚇到,急急伸手扯了他的袍子,想要解釋些什么。
“母后什么都不用說了?!笔捯菀话炎プ√筮谒圩由系氖郑话褦S落,臉上怒色猶在,冷冷警告,“母后抱恙在身,理應(yīng)閉門坤寧宮中休養(yǎng)生息,莫要連神思都糊涂了,說出一些不應(yīng)該說的話來,也好給自己留一點(diǎn)臉面。”
“朕會曉諭后宮,從明日起六宮妃嬪都不必來母后這里問安了,以免擾了太后靜養(yǎng)。”蕭逸鐵青著臉,龐眉廣顙的面上浮著一層揮之不去的戾氣,他一氣將話說完,頭也不回地轉(zhuǎn)身離去。
“你……逆子……”太后絕望地坐到在地,黑色的眸子里漾起深不見底的傷感,望著蕭逸決絕離去的高大背影,嚅動著嘴巴,卻什么都說不出來。
“五郎,五郎!你在天之靈可曾看到,我們的孩子他……他……”
“你可曾后悔,與我一同生下了他……”
“是非成敗轉(zhuǎn)頭空。為人在世,不過鏡花水月,崢嶸富貴,都被罡風(fēng)吹散云煙……”
太后云鬢亂,新妝殘,衣冠不整地跌坐在地,口中喃喃,面上一層灰敗的青黑久久不散。蟬聲當(dāng)檻而急,長長粗厲,殿內(nèi)毫無人蹤,空氣仿佛都在一瞬凝結(jié),唯有清冷沙啞的點(diǎn)點(diǎn)人語,斷斷續(xù)續(xù)地散在疏朗空曠的大殿內(nèi),久久揮之不去。
斜月橫,疏星炯,夏蟲橫啼,幽幽如絮。
夜已沉沉,各處宮門依舊踩在遲遲更鼓聲中落了匙,偶爾有一絲墨色云彩隨風(fēng)而過,將那彎銀鉤遮蔽了又散去,連同地上的影子也跟著一起斑駁了起來。
承乾宮燭火如晝,高低起伏的各式家具上落了一室輝煌的明光。有風(fēng)從支起的窗戶颼颼穿堂,白色巨燭上豆大的火光上下躍動如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