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風輕送,夾在點點金光之中,似乎有意無意地從各處縫隙中鉆進來,吹拂她不飾簪環(huán)的堆疊烏發(fā),發(fā)絲不住地輕輕顫動。不知何時,她已停止了吟誦,微睜著深邃雙目,不知對著何處怔怔地出神。
“啊——”
院子里傳來瑤兒一聲長長的驚呼,緊接著是一陣水盆落地,清水亂拍地面的聲音?,巸呵宕嗟穆曇艉芸燹D(zhuǎn)為柔潤的嬌嗔,“三公子,你怎么不聲不響站在這里?嚇了奴婢一大跳。”
霍夫人也被這嘈雜的聲音驚起,驀地從怔忡中清醒過來,很快整了整臉上的容色,嚅動著嘴唇,似乎剛才的一瞬,什么都沒有發(fā)生,繼續(xù)垂下頭虔誠地低誦經(jīng)文。
門吱呀一聲被人從外打開,斂去迫人光芒,打著一臉倦容的霍長安白衣微皺,披著一身爍目的金光,提步走了進來,沖著跪在佛前的單薄背影低低地喚了一聲:“娘。”
他的聲音沙啞而干澀,似夏日午后,布滿陰霾的天空中緩緩從遠處滾出的悶雷,沉沉地迫過來,壓抑得仿佛窒息。
霍夫人眉色不動,恍若未聞地垂著頭低低誦著經(jīng)文,直到一遍念畢,才放下手中珠串,緩緩地睜開眼,“安兒來了?!?/p>
“娘?!被糸L安眼疾手快,忙急跨了兩步,上前伸手扶過母親,小心翼翼地將她攙坐到一旁的椅子上,猶豫了半晌,才吞吞吐吐地小心試探,“娘,一直以來,兒子心中盤旋著一個心結(jié)未解,不知道今天娘是不是可以給兒子釋疑?”
“安兒要問什么?”霍夫人眸光一轉(zhuǎn),波瀾不驚的黑瞳驟然閃過一絲明光,又很快被晨光打散,沉沉如古井無波。
“這么多年,娘獨宿一隅,每日里晨鐘暮鼓,青燈古佛,清茶淡飯地度日,不愿意和爹爹住到一起?!被糸L安柔波一轉(zhuǎn),邪肆的鳳目中多了幾分難言的惆悵傷感,淡淡地在四周縈繞開來,“爹雖然不像兒子和二哥這樣時常過來探望娘,也從來不踏足娘住的思宣小院,但娘的一舉一動,無時無刻不落在爹的心上。爹一門心思撲在家國大業(yè)上,這么多年,身邊卻連個照顧他飲食起居的人都沒有。從前總怕傷了娘與爹的心,兒子心里就算有萬千疑慮,也只有咽在心里,不敢問出口。”
“那今天呢?安兒又為什么會問起?”脂粉不施的臉上,翻卷的睫毛微微顫動,宣泄出無數(shù)刻在舊日時光的往事,連向來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聲音,也在這悠長的回憶中微微顫動。
“兒子想知道,十年前到底發(fā)生了何事情,讓娘幾乎遁入空門,從此和爹反目成仇?”霍長安抬頭,黑瞳無比堅毅,“是不是……和病死燕國的大哥有關?”
“宣兒……”霍夫人的目光驀地一抖,像是受了極大的刺激,瞬間煙浪迷離。良久,才從怔忡之中回過神來,籠了一臉哀傷,朝他惶惶的臉上直直掠去。
她凄凄地咧嘴,眉稍笑意涼薄,滿目恨意,似秋霜打過的花朵,無常的朝露過后,唯有凋落成泥。她的聲音干澀而低沉,空寂不似人語,“一切恩愛會,無常最難久,生世多畏懼,命危于晨露。安兒,舊日恩怨,如一把剜肉利劍,令生者長痛,死者難眠,娘早已溺斃其中,無力自救,你又何必踏進這驚濤駭浪中來,承受這份不應該承受的苦痛?!?/p>
“娘——”霍長安嚅動嘴唇,極欲辯駁。
“娘倦了,你走吧?!笨諝庵幸荒熁逸p瀉,將搭在她另一只臂上的雙手瞬間拂落,不留下半點兒眷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