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驀地暗下,耳畔似有夜雨淋淋,秋菊盡碎。只說了一個字,他已經(jīng)覺得心中有浪滌蕩,萬千寥落盡覆,滿腔胸襟,竟似被抽空了一般。
“本朝第一位駙馬,朕一定會找個合適的機會賜婚?!笨諝庵休p輕響起一聲沉沉的笑,落在他耳中,唯見無情冷意。
“三公子,三公子……”
奴仆急喚的聲音將他飄零的視線從回憶中拉回。
他雙手負背,倚窗而立,窗外秋月冷清,銀輝如霜,冷風簌簌而過,吹得樹下一叢翠籮,顏色凋敝,漸染蕭瑟。
他驀然清醒,這一生,終不可能再和她有任何交集。
“賜婚?”他默念了一聲,鼻息微動,緩緩有熱氣呵出,“皇上,你故意在她面前揭穿我的身份,又賜婚給我,就是要我和她都絕了念頭?!?/p>
“其實,就算我不來求你,你也一定會救她。”
“牛毛針帶來疼痛何其強大,子夜再能隱忍,那種疼痛過后的蒼白虛脫卻是如何也掩飾不了的。就算你安在云意殿中的探子中了我的失魂香,你素來心細如發(fā),又怎么會計算不出這個中緣由?!?/p>
“你布好陷阱,設(shè)好機關(guān),單等我自投羅網(wǎng)?!?/p>
“等我想通時,我已經(jīng)身在其中,退無可退。”
“可是,我絕不是輸給了你?!?/p>
“我不過輸給了自己?!?/p>
“只因在她心中,我不是她的良人?!?/p>
“你會是嗎?”
“不管你要她的人,還是連她的心也一起要,霍長安在世一天,就絕不會讓你輕易傷害她!”
冷月清輝,瀉在高低起伏的大地之上,映得山巒峰谷,秋樹繁花,遍地如霜。
一抹碧色身影裙下生風,身姿若燕地翻墻而出,一躍落地,浸在沁涼的夜色之中,踽踽而行。月色罩在她身上,將她孤零零落落在地上的影子拉得頎長。
“主子?!鼻嘞铱熳邘撞?,從數(shù)丈之外追了上來,遲疑地發(fā)問,“主子還要回皇宮嗎?”
子夜驀地清醒,下意識地收了腳步,抬頭細看,腳下的路蜿蜒伸展在曠野之外,星光花影,遠山低樹,碎浮天際,竟不是來時那條。天地遼闊,夜晴云斂,她心事紛亂,思緒零散,一種厭煩油然而生,很快彌漫身側(cè),她不愿見到蕭逸,索性沉了臉任性,“相見不如不見。還是不回了。”
眼前的女子,眼底燃著一抹幽幽的暗紫,山色空蒙,她的視線卻極長極空,幽幽不知落在何處。青弦不敢出聲,過來半晌,才低低道:“可是……”
“身后跟著的尾巴不少,自然會有人向他報備?!彼涔ζ匠?,聽力卻極靈敏,身后那點刻意發(fā)出的風吹草動,早已落在耳中。
蕭逸料定了她如何翻云覆雨,都不可能跳出他的手掌,孤雁單飛,索性連名為保護實為監(jiān)視的行徑,都如此明目張膽。
青弦嘆了口氣,微微瞇起雙目。到底歲月不饒人,眼底立時鋒刀橫生,浮出幾道細細的皺紋。她放柔了聲音,“主子臨時起意,出來得匆忙,別說這兩日收拾好的東西,一樣也都沒帶,就連盤纏……”
“他明明是我仇人的兒子,看著他假裝若無其事,強顏歡笑,我心里卻忍不住難過。我是不是很不孝?”她低頭,語音艱澀。
青弦一呆,“人非草木,孰能無情。不說他為主子做了那么多,單說那兩年,主子和長宣公子這樣要好,如果不是當年變故,只怕今時今日,娘娘已經(jīng)招他做了駙馬?!?/p>
“青姨,我心里空空的,不愿回去見他。你將行李拿來,我還在這里等你?!彼h(huán)顧四周,但見秋色無邊,曠野怡蕩,半空閑云悠淡,遠處山勢崢嶸,微染秋意,淡然道,“這里景色正好,偶爾閑庭信步,想來一定不錯?!?/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