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品特別喜歡魯迅,因為在他的文章里她看到那句“哀其不幸、怒其不爭”。
秦香蓮還會告御狀把那個狼心狗肺的東西鍘了呢,包子娘親卻連去告陳世美重婚罪都不可能——不是不敢,是從來就沒生出過一絲一毫的這個念頭。
包子娘親還常常跟呂品展示櫥柜中陳世美當年送給她的定情信物:一個用石膏鍛制的隋唐美女。在狼第一次來之前,呂品都深信不疑自己有世界上最聰明最上進最心靈手巧最會念書的爸爸,他到美國留學去了,他功成名就就會回來接她們母女去美國過有大房子住有傭人伺候還養(yǎng)兩只狗三只貓的好日子。
事實真相是時任車間主任的陳世美,趁著出國交流的機會申請到學校,因有幾分口才長相,數(shù)年后和一持有綠卡的女人結(jié)婚生子順便換了國籍。而原來在膏礦總廠做辦公室文職的母親,受陳世美違規(guī)強行辭職的牽連,被下放到采礦車間,每天在三十多度高溫的石膏礦井下開采作業(yè),靠四十塊一天的工錢養(yǎng)活公婆和呂品。
一直到狼第一次來的那天,呂品才明白為什么每次她去楊煥家吃飯時,楊媽媽都用那種極度憐惜的眼神望著她。
后來呂品漸漸明白,其實除了她,膏礦上所有的人都知道發(fā)生過什么事,包括包子娘親。
只有她活在傻傻的謊言里,以為自己有一個天底下最牛逼的父親。
這些事她一直沒法和誰說,除去楊煥,唯一知道的人是袁圓,每次袁圓的總結(jié)語都是:難怪大家都說狗最忠誠了,因為人的良心都被它們吃完了嘛!
想起陳世美她就牙齒發(fā)緊,更讓牙齒發(fā)緊的是隨后發(fā)到她郵箱里的通知——本年度天文年會上,原定由她代表S市天文臺所做的一篇關(guān)于恒星演化的口頭報告,被其他報告替換下來。
今年的天文年會是在T大舉行,呂品心里是有自己的小九九的,她不能永遠呆在一個離天文界核心的邊都摸不到的三流大學,靠攢課時掙死工資。為今之計,要么聯(lián)系周教授回T大做博后,要么結(jié)納天文界其他資深教授尋找機會——若干年前周教授曾建議她留校被她婉拒,現(xiàn)在讓她如何跟周教授開這個口?思來想去只剩下學術(shù)會議做報告時和其他教授套磁這條路,如今也被活活堵死。
闊別數(shù)年后又回到T大,蒼石環(huán)碧,落木溶金,仍是那樣美麗的校園,卻已物是人非。周教授安排了幾位師弟師妹去太陽系分會場給袁圓捧場,呂品坐在臺下,想起去年這個時候,袁圓博士論文盲審險些被退回,而她呂品正在天文年會上風光得意。真是風水輪流轉(zhuǎn),今年袁圓初露頭角,自己則前途未卜,茫茫然不知何去何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