酈遜之沉默了許久,他的抱負在這刻不知不覺有了一絲動搖,但他并不知道,或許是不愿知道。
酈琬云嘆了口氣,道:“你去見皇上罷,照你自己的心意去做,只要你無悔無怨,就會活得快活。至于爹爹那里,你順著他些,別惹他生氣就是。”她的神情依然平靜,那平靜之下后到底是怎樣一個天地,沒有人能夠看破。
酈遜之望了望她清亮的眸子,有著洞悉一切的智慧。他不再去想,故作輕松地聳肩道:“姐姐,你在宮里快快樂樂的,我就能放下一切去做一番大事。你放心,換作常人,心軟、馬虎、年少或許都易致命,唯獨我名師出高徒,不會怕這宮廷兇險?!?/p>
酈琬云靜穆地瞧著弟弟,他像一株初長成的樹,充滿了新生的力量。這時香燃盡了,她伸手撥弄熏爐里一寸寸粉碎的灰,默不作聲默不做聲。酈遜之打開一旁的香盒,取了一截新的檀香遞上。
酈琬云遂道:“死生由命,我并不擔心。你如果清楚自己所為,只管去做。一個人下了決心,任誰也勸不了,尤其像你這種有本事的。不過,你能答應(yīng)我一件事么?”
“什么事?”
“手下留情?!?/p>
“對誰?”
“任何人。”
她的眼中有著深深的悲憫,酈遜之點頭道:“我沒有太大的野心。”忽地記起她先前的話來,又問:“你不是說,在這種地方成大事就要提防所有的人?于人留情,有時就是對自己絕情?!?/p>
“也許你真不是普通人?!贬B琬云微笑,溫柔地看著他道,:“這種人不是大善,就是大惡。你若把所有的人都當做作敵人,就會成為大惡之人?!彼蟀刖湓挍]有說,酈遜之接著說道:“你要我做大善之人?”
“我想你常懷慈悲之心?!彼哪抗馊岷偷刈⒁曉谀蔷硭榱说姆鸾?jīng)上,露出祥和之色。
酈遜之并不懷疑姐姐的好意,握住酈琬云的一雙柔荑,懇切地道:“姐姐,你信我,不管到哪里,不管到何時,我永遠是你弟弟,不會變成另一個人。我會讓你驕傲?!?/p>
酈琬云拍了拍他的手,:“你見皇上去吧?!贬B遜之戀戀不舍地離去,幾次忍不住回頭相望,琴音裊裊飄揚,仿佛相送。
直至他完全消失,酈琬云的手突然重重地按在琴上,再也無心彈奏。
酈遜之在小晴的指引下,到了龍佑帝休憩的萬象宮邊候旨。不遠處看守皇宮的侍衛(wèi)屏氣斂容,像一截截木樁釘在地上,宮門內(nèi)外,靜得連風亦停止了呼吸。酈遜之不由猜想起皇上的性情,很快想到了少陽公主,兩人若真長得一樣,倒讓人覺得怪怪的。
等了片刻,走來一個年紀過百的紫衣內(nèi)侍,酈遜之知是內(nèi)侍省的高級宦官,忙行了一禮。那太監(jiān)和藹欠身道:“內(nèi)臣徐顯儒拜見世子?!贬B遜之久聞聽他大名,知是太后跟前最為使喚得力的大太監(jiān),連皇帝也要倚重三分,恭敬地朝徐顯儒問道:“可是皇上差大人過來?”
“大人不敢當,世子請隨我來。”引他進了宮中,在偌大的空地上站了,徐顯儒從袖中扯出一塊黃絹,道:“皇上吩咐,請世子把這塊布蒙在眼上,皇上即刻便到。”
酈遜之暗想,敢情皇帝也要試他功夫不成,老大一陣無趣,又不敢違逆,從徐顯儒手中接過黃絹。他蒙上眼后,聽到徐顯儒離去的聲音,繼而整個宮殿內(nèi)外散得干干凈凈,一人也無。
正覺待得時間長了,輕微的撞擊聲自遠而近,像小貓輕巧地飛奔,細小的爪子依仗厚實的肉墊踩在地上。酈遜之知道龍佑帝來了,想起蒙目前看到的景象,倏地飛身隱藏在一根盤畔龍金柱子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