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暮晨笑了，雖說是苦笑，終歸感覺好了許多：“彬揚，伍衛(wèi)德死前指著我，還對著我笑，這一幕好像在我腦子里定格了，我一閉上眼睛就會看到那樣的笑容，真他媽的見鬼，有什么好笑的？我和他又不是很熟?！?/p>

“也許，他是希望你能替他解開死亡之謎。在此之前，伍衛(wèi)德找過你嗎？”沈彬揚問。

“除了這次，他最近一次找我是在兩年前，當時你也在啊，他被單位派去外地常駐，臨走前請你我吃了頓飯，算是告別?！?/p>

沈彬揚若有所思地點點頭。說起來，伍衛(wèi)德還是經(jīng)沈彬揚的介紹才認識尹暮晨的。伍衛(wèi)德酷愛推理，當時是一家研究所的科員，到現(xiàn)在還是個科員。用他自己的話來說，他的心思就不在工作上。

“你確定剛才沒有漏掉什么嗎？”沈彬揚突然問。

“沒有?。　币撼康穆曇麸@得很疲憊：“事情經(jīng)過就是這樣?！?/p>

“那你先回去，如果想起了什么，記得通知我。對了，注意身體，改天我請你吃飯。”

尹暮晨站起來，轉身離開，走到門口時，他舉起手，沖沈彬揚揮了揮。他的動作笨拙而遲鈍，早已不像過去那么灑脫，倒更像是在完成一個任務。沈彬揚忍不住苦笑，尹暮晨似乎把他當成客戶一樣打發(fā)了。

離開警察局后，尹暮晨沒有回家休息，而是直接打了輛車，趕往公司。大腦恢復正常運轉后，他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闖下大禍了。

昨天晚上，尹暮晨是悄悄從包間里溜出來見伍衛(wèi)德的。他沒想到伍衛(wèi)德會死在自己面前，當時就傻了眼兒，還很丟臉的暈倒在現(xiàn)場，完全忽略了客戶們的存在。更糟糕的是，直到離開醫(yī)院他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手機沒電了。頓時，他覺得大腦一陣轟鳴，那種震撼的感覺不亞于昨晚見到伍衛(wèi)德當場倒在自己面前。

昨晚的消遣原本應該是由尹暮晨買單的，可他居然扔下客戶跑了。很明顯，客戶們在四處找不到他的情況下，最后自己掏了腰包。這對尹暮晨來說，絕對是一件即丟臉又失職的事。

尹暮晨忐忑不安地走進公司，前臺微笑著和他打招呼，同事們也都各自忙碌著手頭的工作，今日的公司似乎和往日沒有什么不同，對尹暮晨來說，卻又是那么的異樣。隱隱的，他總覺得有一座火山潛伏在自己身邊，隨時有可能爆發(fā)。

火山爆發(fā)的時間比尹暮晨預想中來得還要快。就在他走到離自己座位還有不到一米的地方時，一聲咆哮在他身后響起：“尹暮晨，你搞的什么鬼！”

說話的人是尹暮晨的頂頭上司，營銷部主管鄭仕航，由于他脾氣差，對下屬的態(tài)度非常惡劣，發(fā)起火來舉世無雙，同事們私下都叫他鄭無雙。

“經(jīng)理，怎么了？”尹暮晨轉過頭去，臉上露出討好的笑容，心情也發(fā)生了微妙的變化：火山爆發(fā)前一刻的忐忑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豪邁。

“怎么了？別告訴我你不知道！你昨晚負責的那幾個客戶，今天集體打電話來投訴，說什么：你們公司如果不愿意出錢請客就算了，大家也不是掏不起這錢，可你們公司的人不該連招呼都不打就中途跑了呀！這像什么話啊！”鄭無雙越說越大聲，他故意不讓尹暮晨去辦公室聊，而是選在辦公區(qū)，目的就是想讓他當眾難堪。

“經(jīng)理，你聽我解釋，我當時遇到非常緊急的事情，也是沒有辦法！”

“沒辦法就可以把客戶扔在一邊嗎？沒辦法就可以拿自己的工作，拿公司的生意開玩笑嗎？”鄭無雙一刻也不消停：“我告訴你尹暮晨，這筆業(yè)務關系到公司上半年能不能完成任務，客戶是上帝，客戶是我們的衣食父母，現(xiàn)在你得罪了那幾個客戶，我限你在三個小時內(nèi)向他們道歉，用什么方法我不管，總之你自己掏腰包。等客戶接受你的道歉后，我再公布關于你這次嚴重失職的懲罰辦法！你還有什么問題嗎？”

鄭無雙完全不想聽尹暮晨的解釋，對他來說，即便手下員工的父母死了，也不能構成他們失職的藉口。

尹暮晨還想說什么，最后卻只是癟癟嘴，低聲說：“沒有了?！?/p>

“那就好，看來我的意思已經(jīng)表達清楚了，你現(xiàn)在趕快去吧！”說完，鄭無雙趾高氣揚地走進了辦公室，留下被訓得灰眉土臉的尹暮晨。

尹暮晨嘆了口氣，給手機充上電，然后去了趟洗手間，他無意中在鏡子里看到一張氣色暗沉的臉，這張臉微皺著眉頭，眼角已經(jīng)有了幾條魚尾紋，幾十根白頭發(fā)在黑發(fā)叢中肆意生長著。似乎正在告訴這個二十七歲的年輕人，他已經(jīng)青春不再了。

曾今意氣風發(fā)的尹暮晨，如今不過是個唯唯諾諾的小人物。

尹暮晨勉強擠出一絲笑容，鏡子里那張臉的嘴角很不自然的向上彎曲，顯得非常怪異。突然間，這張臉變成了另一個人，一個昨晚當著他面猝死的人。那笑容像是嘲諷，又像是鄙視，一時間，難忍的壓抑涌上尹暮晨的心頭，他只覺得胸口憋悶得難受，趕忙弓著背，拼命往臉上澆水，冰涼的刺激稍稍減退了心中的不適。

是的，他應該被嘲笑，應該被鄙視。一個活生生的生命不久前才在他的眼前消失，他現(xiàn)在卻只想著怎么向那群喜歡公款吃喝拿回扣的客戶道歉。尹暮晨突然害怕了，生活居然可以把一個人變得如此冷漠，如果有一天自己出了同樣的事，同事們會不會坐在案發(fā)現(xiàn)場面不改色地打電話談業(yè)務？

他深呼吸一口氣，轉身走出洗手間。沒走出幾步，同事小張把他叫?。骸耙撼浚@是你掉的東西嗎？”

尹暮晨轉過身，小張立即將一張藍色的紙條塞到他的手上，說：“落在洗手間門口了?！?/p>

“謝謝！”嘴上說著謝謝，尹暮晨的心里卻沒有絲毫謝意，他懷疑小張是不是搞錯了，因為他對這張紙條一點兒印象也沒有。

打開紙條，上面寫著三個字：蝴蝶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