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字經(jīng)》里有“如負薪”
的典故,說的是漢武帝時代會稽郡太守朱買臣的故事。說到這位朱先生的成名,卻是因為他的妻子因為日子沒法過要和他離婚引起。女人休夫啊,和男人休妻可不是一回事,男權社會,從來只許州官放火,那個年代里能讓一個女人不要聲名地豁出去需要什么樣的承受力和勇氣!
《漢書·朱買臣傳》記載:“朱買臣,字翁子,吳人也。家貧,好讀書,不治產(chǎn)業(yè)。常艾薪樵,賣以給食,擔束薪行且誦書。其妻亦負載相隨,數(shù)止買臣毋歌謳道中。買臣愈益疾歌,妻羞之求去。買臣笑曰:‘我年五十當富貴,今已四十余矣。汝苦日久,待我富貴報汝功?!揄E唬骸绻?,終餓死溝中耳,何能富貴?’買臣不能留,即聽去。其后買臣獨行歌道中,負薪墓間?!?/p>
主要是說:朱買臣,以砍柴賣柴為生,經(jīng)常一邊砍柴一邊讀書,就算是背著柴火在路上走也要大聲地朗誦。妻子背著柴火跟在他身后,多次請求他不要這樣邊走邊吟誦。朱買臣卻不理甚至吟誦得更加起勁兒。對此,妻子感到很丟臉。朱買臣對妻子說‘我五十歲左右肯定能享受富貴,現(xiàn)在已經(jīng)四十好幾了。等我富貴以后你就不會過這樣的苦日子了’。妻子又氣又怒說:‘像你這種人,總有一天會餓死在溝里的,怎么談得上富貴呢?這樣吧,我們好離好散,你給我一紙休書,讓我走吧。’最后朱買臣看留她不住,聽其離家出走了。
我對這個故事印象深刻,是因為在所有戲曲里朱買臣的故事得到了延續(xù)和改編。元雜劇《漁樵記》寫朱買臣被妻子崔氏休掉不久,忽然否極泰來,當了太守衣錦還鄉(xiāng)。于是那個叫崔氏的前妻老著臉來求復婚,朱買臣潑水于馬前,意思是你能把地上的水收回來我就同意你回來。一副小人得志嘴臉,后來“馬前潑水”和“覆水難收”被用來比喻夫妻情分如果盡了,就沒有再挽回的余地。這樣的改編顯然滿足了書生得志后的揚眉吐氣,明顯把崔氏丑化成一個不知廉恥沒有大小腦的女人。在史書里還有另外一個版本,是說崔氏不久就找了個老實靠譜的男人,女主內(nèi)男主外從此過起了普通的日子。普通也就是平淡,平淡就是安穩(wěn),安穩(wěn)就是幸福。甚至在朱買臣沒有當官之前日子窘迫時,改嫁的妻子崔氏還救濟過他,不久朱買臣富貴了,接她與后來的丈夫入府邸,朱買臣的妻子崔氏覺得自己改嫁不應該,羞愧不已于是自盡了??傊畠蓚€版本中崔氏都是沒有好下場,人家好歹還救濟過朱買臣,怎么也算是心地還善良吧?卻終究沒有在文人的筆下得到善終。
寫到現(xiàn)在,朱買臣的妻子必須要詳細地介紹下了。其實在《漢書》里沒有記載買臣妻到底姓甚名誰,京劇里把朱買臣的妻子叫做崔氏。我們就暫且認為是崔氏吧,好歹這個女人有一個屬于自己的符號了。雖然在所有戲劇里朱買臣妻子的形象都是丑陋不堪的,一個嫌貧愛富的女子在那些編戲的人看來實在沒有好看的資格。但這顯然是不靠譜的先入為主和欲加之罪。
我甚至可以斷定崔氏年輕時也是一位芙蓉照水的美女。原因之一,和朱買臣在四十多歲離異后,她還找到了能給她安定生活溫飽日子的男人做相公就是證明,如果是一個蓬頭垢面的中年婦女顯然沒哪個男人會有這樣的慈悲之心。其二,自古書生對美麗女子都有與生俱來的鑒賞本領,他們對美的概念從書本里得到了較高的啟蒙,什么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荼毒了不少書生的心靈,朱書生雖落魄窮困但鑒賞本領肯定是不差的?;蛟S崔美女家境是貧寒的,以為找個讀書人可以有出人頭地的一天,于是美女崔氏便成為了窮書生朱買臣的妻子了。
可是崔氏嫁給朱買臣一貧窮就是幾十年,書生還是那個書生,美女卻已然在砍柴挑水甚至無米下鍋的窘?jīng)r下漸漸老去。要知道崔氏下定決心和朱買臣斷絕名分時已經(jīng)四十多歲了,若是有一線的生機,若是朱買臣有一點知道柴米油鹽不會天上掉,估計崔氏也不會和他過不去。一個貧寒的家庭要一個弱女子里里外外地操勞,那個男人卻只會吟詩唱歌搖頭晃腦,這不是一神經(jīng)病是什么?人家未必是奢望什么富貴,只不過希望自己的老公像隔壁張三或?qū)γ胬钏哪菢佑袀€正經(jīng)事做,可以擔起養(yǎng)家糊口的責任,這對一個男人不算很過分的要求吧?
初嫁朱買臣甚至在起初十幾年的夫妻生活里,崔氏肯定也給過朱買臣鼓勵和信心,但失望的次數(shù)越來越多顯然就離絕望的距離越來越近。此后的歲月里崔氏肯定會在食不果腹,縫縫補補的間隙里后悔自己當年沒有好眼光,嫁給了一個百無一用的窮書生,一窮窮了幾十年。貧賤夫妻百事哀,可以想到當生病沒有錢醫(yī),過年人家吃肉你卻連稀飯都要省著喝是多么的辛酸。要知道朱買臣一連三十多年都沒搞出一點名堂,分明就是爛泥扶不上墻。也怪不得把一個女人的耐心給磨得干干凈凈了。一個女人如果她跟你三年五年甚至十年走了,你可以說她紅杏出墻,也可以說她不愿意和你同甘共苦??山旰笕思铱煳迨畾q才離開,意味著她也老了,沒力氣了,沒姿色了,人家要的也就是一點安穩(wěn)的日子了。實在算不得有多勢利眼吧?而且你看朱買臣的嘴臉,相信什么江湖術士的預言“我年五十當富貴,今已四十余矣”,在一個被這種瘋子折騰了幾十年的女人看來簡直是癡人說夢孰不可忍啊!
漢朝那個年代比之宋朝之類也還算開放,男人再娶女人再嫁也算不得什么驚天動地的大事。漢武帝的媽媽不就是二婚才嫁入了皇家嗎?曾經(jīng)看過一篇文章說崔氏是好女十八嫁顯然有點太夸張了。人家充其量也就是第二嫁,而且一沒偷男人,二沒攀高枝,也就是找了個和朱買臣比較還正常的能養(yǎng)家糊口的男人,我覺得朱買臣的妻子其實是很有勇氣的。這是種豁出去了的勇氣,這種勇氣是對于朱買臣絕望后的心死燈滅,沒什么不可理解的。
這個故事告訴我們:第一,人自然不能沒有理想,可是你得承認,在很多時候我們還是要向現(xiàn)實妥協(xié)的。既然你不能吸風飲露,得道成仙,就得為不受饑寒而勞碌,否則,空談抱負和理想就是一種好高騖遠和紙上談兵的荒唐!
第二,這世界不是非黑即白兩種顏色,也不是只有好人和壞人兩種人。朱買臣和崔氏不算大好或大壞之人。男女之間過不下去攤牌分手很正常,不過因為年代不同才有了更為苛刻的標準?,F(xiàn)在的社會,嫁與娶之前都看得清清楚楚,中途離異各尋他歡還是屢見不鮮,這和人品沒什么必然聯(lián)系。
第三,過日子有三種方式:一種是歡喜冤家,常吵常新;一種吵吵鬧鬧,直到分手;還有一種是不吵不鬧,相安無事。其實前兩種日子似乎更多一些,和平年代沒有戰(zhàn)爭,于是把日子過得像戰(zhàn)爭一樣風起云涌。我敢打賭許多人都在和生活打一場持久戰(zhàn),只是有的會說出來,有的關起門來不讓外面的人知道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