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初見

十年前，林菲十七歲，在M市一中讀高二，成績中等偏上。父親林建民在市紀檢委就職，正是政治生涯如日中天的時候，而母親田蓉則早早就已安心做起了全職家庭主婦，照顧父女倆的飲食起居。這稱得上是一個物質(zhì)豐裕，和睦幸福的三口之家。

那會兒M市機關(guān)單位掀起了一股黨員干部‘廉政愛民’的熱潮，市委市政府為樹立科學(xué)發(fā)展觀，堅持以人為本，牢記‘科學(xué)技術(shù)是第一生產(chǎn)力’，落實‘親民，愛民，為民’政策，大力建設(shè)民心民意工程，大膽嘗試，不斷創(chuàng)新，在全市范圍內(nèi)開展‘黨員干部與貧困學(xué)生一對一救助活動’。

新聞媒體日夜?jié)L動播放：這一活動，探索出了一條凝聚民心促發(fā)展，扶貧濟困保穩(wěn)定，奉獻愛心助教育的成功之路芭啦芭啦……林建民做為市領(lǐng)導(dǎo)班子的成員，也必然要積極響應(yīng)號召。

林菲對于那些枯燥乏味的官方說辭聽得是一知半解，在老媽的解釋中才大致了解到：每名局級以上職位的干部，都要自發(fā)地去扶貧辦認領(lǐng)一個M市或郊縣的貧困學(xué)生，予以一對一的資助，直到該名學(xué)生完成相關(guān)的學(xué)業(yè)為止。

當(dāng)然，老媽也說了，等到這股風(fēng)兒的熱乎勁兒過去就行了，沒人規(guī)定具體一定要資助到什么時候，又沒有人天天跟誰屁股后看著你到底在干什么。林菲似懂非懂地點著頭，或者不如說，她根本就沒聽進心里去，那是大人的事情，和她有什么關(guān)系？

她更關(guān)心的事兒，是上一次一對一斗牛輸給周正那十塊錢，她一定要找機會贏回來不可，還有被數(shù)學(xué)老師沒收的一整套《天龍八部》，她早晚要把它偷出來。

少年的世界打打鬧鬧，總是過得匆匆，不知不覺就過去了一個多月，林菲早就把什么資助不資助的事兒忘到爪哇國度去了。

周六上午還是要上課，下午低年級考試要占教室，所以放假，林菲當(dāng)然不會和父母如實報備，只說下午還是照常上學(xué)，吃了午飯就跑去周正家附近的體育館撒野去了。

瘋了一下午，弄得一身的臭汗，和周正搶籃球的時候，還摔了一跤，白色的運動短褲上蹭了好大一塊瀝青，到了傍晚要回家的時候，才開始擔(dān)心害怕。

“周正你個神經(jīng)病，好男不和女斗你都不懂，往死里推我?！绷址婆ゎ^覷著自己的褲子，一臉的怨氣。

“誰是女的啊，我怎么沒看見？”周正做出一副四下里張望的樣子，笑嘻嘻地攬著林菲的肩膀：“好了，林大俠最有氣量了，區(qū)區(qū)臟了個褲子怕什么，走，小的請您喝瓶汽水去?！?/p>

“成，我要可口可樂啊，冰的，別拿什么雜牌子的來糊弄我，一股漂白粉味兒?！?/p>

“沒問題啊，你就是要那羊脂玉靜水兒我都去給你找來！”

“少跟我貧，還童子尿呢?！?/p>

“那就更簡單了，我回頭就能親自給你變出來，保證熱乎的周正牌，到時候你可別不喝。”

“你給我滾！”

一路斗著嘴，周正倒是一本正經(jīng)地把林菲送到了市委家屬大院兒門口，才甩著他那歪歪扭扭的書包順原路返回，回他自己家去了。

林菲嘴里叼著塑料吸管，嘶溜嘶溜有一口沒一口地吸著汽水兒，白褲子后邊兒頂著一大塊黑斑，滿不在乎地走在家屬大院兒里，看見相熟的叔叔阿姨還熱情地打個招呼，這孩子從小嘴巴就伶俐，雖然用林建民的話講，她這根本就是天生的沒臉沒皮。

林菲的臉皮確實是比同齡的女孩子要厚上那么一點兒，不過天生樂觀一點倒也不是什么壞事，她極少有什么不開心的事兒，玩伴也都是些同樣豁達開朗的孩子，尤其又以男生居多，平日呼朋引伴，打打殺殺的，竟有點巾幗不讓須眉之味。

不過，這點英雄氣概，一到了林建民那，就徹底歇菜了，林菲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她老子掉臉子，從小到大，她幾乎就是被林建民一路踢大的，田蓉就經(jīng)常唏噓短嘆，林建民脾氣沖，說打就打，下手那個狠，林菲倒天天還能開心得跟個沒事兒人似的。

難道說，天性樂觀的人更容易得到幸福么。

“菲菲！”

林菲正踢著一枚石子兒踢得高興，胳膊被人從后面猛地一拉，整個人差點就勢躺下，回頭看了一眼，咧開嘴就笑：“媽，你干嘛呀，想嚇死我??？”

“別叫喚了，你下午放假的事兒，你爸都知道了。”田蓉點著林菲的腦門兒，數(shù)落道：“死丫頭，上哪兒瘋了一下午，嘖嘖，看這褲子蹭得這個臟，氣死我了?！?/p>

“準是樓下的張胖子說的，數(shù)他嘴最沒把門兒的?！绷址朴魫灥卮林种割^，不滿地嘀咕道，又抬頭看了田蓉一眼，老媽手里掛著滿滿一兜子的肉蛋蔬菜，隱隱還露出巧克力和酸奶牛肉干兒的商標，她臉上登時一樂：“媽，今兒什么節(jié)日啊，你怎么給我買這么多好吃的?。俊?/p>

得，一看見吃的，立馬把自己即將要挨扁的事兒給忘了。

“少臭美，不是給你買的?！碧锶匾话雅牡袅址粕爝^來抓酸奶的手：“趕緊跟我回家，家里來客人了，你爸找你半天了，你最好趕緊編個理由，跟他好好解釋一下你這一下午上哪兒瘋?cè)チ??！?/p>

林菲又恢復(fù)了無精打采，跟在老媽身后，一步一嘆氣地往家走。到了家門口才想起問：“媽，家里來的什么客人啊，我見過嗎？”

“不是什么要緊的客人，你吃了飯就回房間去做功課，少說話知道嗎？”田蓉白了她一眼，掏鑰匙開門，林菲也就沒再問，想必又是爸爸單位里或是有事相求的人，和她沒關(guān)系。

開了門，林菲低頭去找拖鞋，發(fā)現(xiàn)門口赫然多了兩雙陌生的鞋子，那是兩雙什么樣的鞋，林菲多年之后想想，仍然止不住渾身的雞皮疙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