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相知

雖然是一對一的資助關系，但是董家住在距離M市兩個多小時車程的郊縣，他在郊縣的縣立高中念書，林建民按時將助學款項交到扶貧辦之后，兩家之間也就鮮有什么交往的必要了。

自從母子二人去市里拜訪了‘恩人林大官’一家之后，沒隔多長時間，就到了高二結束的暑假，董宇航假期找了兩份工作，白天去一家小飯館刷碗盤，晚上給一個初中的小孩兒補習功課，這樣下來，一個多月的時間，他能賺到八九百塊錢，下半年母子二人吃飯的錢就有了。

有了‘恩人林大官’資助，學費不再是個心煩的事兒了，但是母子二人的日常生活還是要過的，母親的眼睛不行，這些年家里拮據，營養(yǎng)也跟不上，整個身子垮得厲害，她年輕的時候還能干點粗活累活，現在也是干不動了，洗點衣服都大半天直不起腰。

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做為家里唯一的一個男人，董宇航早早地就扛起了養(yǎng)家的擔子，他平時寡言少語，忙完了學校的學習任務，就到處找事情做，撿垃圾也做，工地扛沙袋也做，街頭派發(fā)傳單也做，總之是，有機會賺點錢的事兒，他都去。

家務方面，也是能不讓母親伸手，他就搶著來，洗衣煮飯自然都不在話下。一晃這么多年就都熬下來了。母親常跟他說，人窮，志不能窮，若不是被上大學那筆費用逼得實在走投無路，他是絕對不會讓縣里把自己的名字錄入那個‘資助名單’的。

這天，他輔導完那個初中生功課，騎著破舊的二八車子回到家，已經是晚上八點多。他和母親住的地方，在縣城的偏僻一角。那一進的泥土房，是父親生前給他們母子倆留下的唯一值錢的東西。

到了家，推開小院的門，看見母親竟然還坐在石頭凳子上，面前攤了一地的蘑菇干、筍干、玉米棒子，聽見聲響，母親抬了抬頭：“回來了宇航，餓不餓?！?/p>

“還行。”董宇航停好了車子，將書包摘下來，走到母親面前蹲下：“媽，我來吧?！闭f著，手腳麻利地收拾起來。

“我來吧我來吧，你先去吃飯，都給你熱在鍋里了?！蹦赣H拽著東西沒松手：“你在外邊兒跑了一天了，這點兒活兒我自己弄就可以了，不打緊的。”

“恩?！倍詈揭矝]勉強，就著院子里的水井洗手，一邊問：“媽，這些東西曬好了，明天早晨我拿到早市上去賣了吧？”他眼尖，剛才收拾的時候已經看清楚了，母親已經將這一茬干貨都分好了，這會兒裝起來的，都是那最好的成色，拿出去賣，也能賣個好價錢。

“不賣不賣。”母親憨實地用袖子擦了擦額頭的細汗：“這都是特意留給你林叔叔家的，人家供你念書，一年不少錢呢，咱們也不能沒皮白臉的，總得表示點心意?！?/p>

董宇航不作聲地走到鍋臺邊，拿出稀飯和粗面干糧，蹲在院子里吃，吃了幾大口，腹中的饑餓緩了些，才悶悶地點了點頭：“恩，媽說得對?！?/p>

“你明天和老板請個假，進趟城，把東西給你林叔叔家送去。”母親繼續(xù)在那念叨：“這些干貨，用水焯一焯，炒個家常小菜是極好的，我聽隔壁你李大娘說，城里人現在都好這口兒?！?/p>

“去郵局寄過去不就得了?！倍詈交兀骸耙矝]幾塊錢郵費，我跑一趟得十來塊錢呢?！彪m然嘴上說著的是省錢的理由，可他心里也知道不是那么回事兒。

他知道林叔叔一家都是他們董家的恩人，可是想到又要去林家，他就說不出的緊張，林叔叔是沒說的，可那林阿姨看他們母子的打量來打量去的眼神，他真是想想就覺得不舒服，還有那個林菲，長得像小公主似的，雖然他是打心眼兒里覺得她好看，也很喜歡她那股活潑勁兒，可是看到她，就倍覺自卑，濃濃的凄涼，都是同齡人，她活得那么幸福，無憂無慮，可他呢……

說到底，董宇航真的是不想再去林家了。

“話是這么說，可是，這干貨新鮮，脆得很。寄郵局怕壓碎了，別好好的尖兒貨，到了你林叔叔家，都成粉兒了，那多不好，顯得咱們沒誠心?！蹦赣H串好了玉米，摸著臺階站起來：“宇航，你就跑一趟吧，你林叔叔對咱們的恩情，咱們一輩子都還不完，不差那十幾塊錢了，?。俊?/p>

“恩。”董宇航不想再忤母親的心意了，只好點頭，剛好也把手里的晚飯吃完了，站起來，扶著母親進屋。夜很深了，母親睡了，他才躡手躡腳地從書包里翻出課本，走到院子里，借著月光看書。

他和林建民說，他是小時候躺著看書把眼睛看壞了的，其實他哪里會懶到躺著看書，還不是心疼那幾毛錢的電費，有月亮的時候，就借著月亮看，沒有月亮，就蹲到路燈底下看，常年以往，那視力自然也就好不了了。

可是這話，他又怎么可能去和外人說，既然已經沒有辦法完成父親的心愿了，那至少，他還是可以通過自己的努力，考取一所好的大學，用功學本領，將來總有一天，讓母親過上好日子。

第二天照常起來，帶著那一編織袋的干貨，先到打工的小飯館洗了一上午的盤子，日上當午，才跟老板請假進城。這樣，能在下午到市里，晚飯前也能趕回來給那個小孩兒補習功課，早去早回最好。

和他計劃的一樣，當他提著袋子趕到林家大門口的時候，正是下午兩點多，他這個時候來，既不會撞上午飯，也趕不上晚飯，不會給人家添麻煩。

敲門，來開門的是田蓉，一臉的倦怠，大概是正在午睡，對著董宇航看了半天，眼睛才瞪圓了：“喲，這不是宇航么，怎么這么有空啊？”雖然說著話，卻并沒有流露出讓他進去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