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薛蘅帶回來的，竟又是一條烏梢蛇。

謝朗為難起來，蛇肉顯然比兔子肉更美味，可瑞豐樓已是京城最好的酒樓，到底請她吃什么合適呢？他還在天馬行空、胡思亂想，薛蘅已拾起狼牙箭，用力刺入烏梢蛇的腹部。

然后，她抓著還在扭曲蠕動的蛇身往謝朗面前一遞，冷聲道：“張嘴！”

謝朗未料她捉了蛇來，竟是要給自己“以血補血”，忙道：“不用……”

他剛一開口，蛇血嘩嘩淌入嘴中，又見薛蘅神情堅決，便只得老老實實“咕咚咕咚”咽了下去。

直待蛇血滴盡，薛蘅才將蛇尸往身后鐵盒上一掛，問道：“好些嗎？不夠我再抓條來?！?/p>

謝朗惡心得要吐，嚇得連忙點頭，“好多了，夠了夠了?！彼霐[手以示拒絕，肩膀剛動，痛得眉頭緊皺。

薛蘅忙將他按住，“千萬不能亂動。你雖然傷的不是要害，但失血過多。更重要的是，羽青箭力太強，你的骨頭，只怕已經(jīng)被震裂了。你使的是長槍，靠的是臂力，若想以后能夠再上戰(zhàn)場，這十來天，雙手千萬別亂動?！?/p>

謝朗一聽到“戰(zhàn)場”二字，想起此行任務，不知從哪里來的精神，猛地坐了起來，道：“師叔，咱們得趕緊離開這里?！?/p>

“能走嗎？”

“腿又沒受傷，當然能走。”

但他終究失血過多，雙臂又不能動彈，身體無法保持平衡，走得跌跌撞撞。薛蘅卻不扶他，只在旁邊沉默地走著，瞅著他要摔倒了，才急忙拎住衣衫將他提起。待他站直了，她又如碰到烙鐵般，急忙收回雙手。

薛蘅個子高，腕力超群。謝朗被她如老鷹抓小雞般拎來拎去，頭暈目眩，不由得積了一肚子的怨氣，無處發(fā)泄。

他好歹替她擋了一箭，雖說君子高義，并不指望她報恩，可想當年，他才十一歲，紅蕖姐去拿紅木大柜上的一個花瓶，大柜傾覆下來，他為了救紅蕖姐，被壓折了左腿。紅蕖姐哭得花容失色，極盡服侍之能，吃飯穿衣，都不用他動一根手指頭，甚至那些極隱私的事情，都幫他包圓了。那一個月，直把謝朗樂得恨不得再斷一根肋骨才好。

現(xiàn)如今，這位古怪師叔，連手指尖都不愿意碰他一下，好像他是天下最骯臟的東西似的，與紅蕖姐的溫柔如水相比，實是天壤之別啊。

他心里抱怨，可不敢說出來，只得咬緊牙關(guān)，繼續(xù)踉蹌前行。

這樣走走停停，速度極慢，走了個多時辰，才找到有干柴的地方。

薛蘅生火，將蛇肉烤得香氣四溢。謝朗看得直吞口水，見她還在烤著，嚷道：“行了行了，你真是沒經(jīng)驗，再烤就焦了?！?/p>

薛蘅不理他，再烤了一陣才取下來。謝朗肚餓難熬，往她身前一坐，張開嘴。

薛蘅怔住。謝朗涎著臉道：“師叔，我現(xiàn)在可是‘無臂客’江喜江大俠的傳人，你得喂我才行。”

“哼。”薛蘅拉下臉來，不屑道，“江大俠可不會像你這樣要人喂。他身殘志堅，從不要人服侍，你若及得上他的一半，我不姓薛，姓謝！”

謝朗心道，瞧不起人，就讓你跟我姓！便嚷道：“怎么及不上？”

薛蘅斜睨著他，舉起叉在樹枝上的蛇肉，冷笑道：“江大俠能以腳趾夾著筷子進食，你行嗎？”

謝朗沒干過這種事，可估算著以自己的能耐，應當不是太難。何況這時候，他怎么能夠說“不行”呢？便信心滿滿地點頭，“行。”

“那你試試?！毖棵D(zhuǎn)身折了兩根細枝，放在地上，嘲諷地看著他。

謝朗蹭掉右腳的鞋襪，抬起腳，腳趾微微撒開，去夾地上的樹枝?？赡_趾顯然不如手指那么好使喚，好不容易將樹枝夾起，又掉落在地。他暗暗叫苦，面上卻不服輸，硬著頭皮繼續(xù)，再試數(shù)次，鎩羽而歸。

他瞟了一眼薛蘅，見她滿面譏諷之意，只得再試。

可這一次仍然以失敗告終，他身子更失去平衡，仰倒在地。薛蘅的譏笑慢慢收斂，罵了聲，“沒出息！”她一腳將樹枝踢開，蹲到謝朗面前，撕下大塊蛇肉，用力塞入他口中。

謝朗不敢再出聲，乖乖將蛇肉咽下。

他餓極，雖然薛蘅似是喂得極不甘心，手勁十分大，他也顧不上提出抗議，狼吞虎咽，一條兩尺來長的烏梢蛇，倒有大半進了他的肚中。

他心滿意足地打了個飽嗝，又裝模作樣用腳去勾地上的襪子。

勾了許久，還不見薛蘅過來幫忙，謝朗急了，靈機一動，“哎呀”一聲，仰倒在地。

薛蘅終于面無表情地過來，她用兩根手指拎起襪子，秀眉緊蹙，轉(zhuǎn)過頭去。謝朗嘀咕道：有那么臭嗎？他好不容易把腳塞進襪子，見薛蘅還是一副嫌惡模樣，賭氣地叫了聲：“鞋！”

吃飽上路，謝朗又有了更大的煩惱。先前那一腔蛇血開始發(fā)揮顯著的作用，令他越來越不安。

他故意落在薛蘅身后，悄悄動了動右臂，結(jié)果冷汗急迸、痛不欲生，便不敢再動?？尚「固幵絹碓綕q，他的臉色，便如同蒸熟的螃蟹一般。

薛蘅回過頭，覺得奇怪，問道：“怎么了？”

“沒什么?！敝x朗受驚，將頭搖得如撥浪鼓般。

薛蘅見他面頰通紅，不放心，摸了摸他的額頭，嘀咕道：“倒不像是發(fā)燒?！?/p>

謝朗憋得難受，還是吞吞吐吐說了出來：“師叔，那個、能不能，幫我把樹枝松一松？我的手根本動不得?！?/p>

“你如果想這雙手廢掉，我就幫你解開。”薛蘅將眼一瞪。

謝朗愁眉苦臉，再走一段，已是酸脹難耐，只得踮起腳尖，兩腳互換，跳著走路。薛蘅急了，回頭怒道：“謝朗，你搞什么名堂？”

謝朗愁腸百轉(zhuǎn)，想到自己堂堂驍衛(wèi)將軍，若是沒有死在戰(zhàn)場上，而是被尿給憋死了，未免太過窩囊；但“涑陽小謝”如果把尿拉在了褲子里，那也不用再活了。可是，眼前站著的，卻是一個性情乖僻的妙齡女子，如何是好??！

他仰天長嘆，終于將心一橫，也不敢看薛蘅，眼睛望著別處，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咬牙道：“師叔，我、我要小解?！?/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