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一個評論家的誕生(2)

巴贊傳 作者:(美)達德利·安德魯


 

1944年前后,巴贊的文體隨著他的哲學思考而逐漸成熟,最終使他獲得了以前從未感受到的對知識的價值與可靠性的感覺。這個時期,他幾乎讀遍了所有大思想家的著作,其中有三位思想家對他自己在這個領(lǐng)域的興趣和信仰的形成起到了獨特作用。毫無疑問,這三位思想家是那個時代最令人激動的精神領(lǐng)袖,是用熊熊的精神斗爭之火錘煉自己思想的思想家:德日進(皮埃爾·泰亞爾·德·卡丹)、安德烈·馬爾羅、讓-保羅·薩特。

在1940年代的歐洲,德日進的名字具有某種魔力。他完成了巴贊及其小組在圣克魯師范學校讀書時期試圖完成的工作:將科學與宗教結(jié)合起來。德日進一方面是享有盛譽的地質(zhì)學家和古生物學家,另一方面他的科學研究工作總體來說是以神學思想作為指導(dǎo)思想的。

巴贊最早對德日進產(chǎn)生興趣,是在圣克魯師范學校讀書期間,這位耶穌會士幾年前就在這里做過好幾場極其精彩的講座。巴贊首先被德日進的地理學吸引,因為德日進不滿足于僅僅知道“地球表面”,他還透過地球的表面看到了地球按照龐大的比例不斷演變的命運。他認為,地球為了從自身過渡到產(chǎn)生意識一直在不停地斗爭;意識為了朝著新的階段即“精神圈”的演進也從未停止過斗爭。德日進的神學觀點,完全改變了他每日忙碌的科學研究工作的面貌。他寫道:

在我的整整一生中,在我生命的每個時刻,世界在我眼前被逐漸照亮和燃燒,直到它從內(nèi)部噴射的火焰照亮我周圍的一切……紫紅色的物體熱流,在不知不覺中蛻變成為金色的靈魂,最終消失在個體世界的熾熱中。

巴贊很難抵制這種語言風格的誘惑。誰也不知道德日進在何等嚴肅的程度上給他帶來了他自己的起點和終點。德日進的理論,既證明巴贊為了在自然中直接尋找某種意義而特別仔細地觀察自然的愛好,又證明巴贊對循序漸進地創(chuàng)造一種嶄新意識的期盼。德日進將穆尼耶的人格主義放在盡可能無限的背景中進行考察。他賦予文化與社會革命以意義,以地球本身的啟示為依據(jù)探索精神與肉體的相通。在巴贊看來,電影是一種新型工具,人們可借以觀察和破譯地球的啟示,凝視和沉思自然的真實,匯聚數(shù)以百萬計的微粒(我們稱之為觀眾)的意識。這已經(jīng)是將宇宙人格化的方法,德日進的“精神圈”理論的先聲。

環(huán)繞在德日進理論周圍的神秘和糾葛,使自然科學與人格主義之間更具吸引力,兩者的結(jié)合不可抗拒。1939年,當巴贊剛開始研究德日進的迷人假說時,德日進因自己另行建立的宗教秩序而被教會審查,因遭到驅(qū)逐而奔赴中國。整個二戰(zhàn)期間以及1950年代,他的學說被教會禁止,他被迫保持緘默。在巴黎,巴贊曾經(jīng)積極參加一次小型的示威,決心與教會壓制思想的行為作斗爭,有人看到他在拉丁區(qū)大街散發(fā)和叫賣被教會禁止的知識分子的文章。無論巴贊最終是否全盤接受了德日進的理論,這段經(jīng)歷至少使他分享了這位遭受迫害的著名耶穌會士的風格、方法和激情。

最為重要的是,德日進表達了巴贊對于精神問題的看法。德日進的理論要求人們放棄自我,承認個人意識之不足,號召人們投身于創(chuàng)造一種新的社會意識的洪流,最后要求人們相信,這個斗爭時代的信念不可避免地在進化,這種進化在自然界隨處可見且無法抗拒。在工作和生活中,巴贊經(jīng)常從這種觀念中汲取靈感。地理學的隱喻,“進步”、“演化”以及“發(fā)展”這樣一些重要詞匯,作為基本觀點屢屢出現(xiàn)在他的電影理論文章中。不管德日進時下的地位如何,他的思想曾經(jīng)影響了整整一代人。巴贊是受德日進影響最大的人物之一,這表現(xiàn)在他的非正統(tǒng)基督教觀念,最大限度地轉(zhuǎn)化為先進的社會意識,以及對科學的強烈愛好,尤其是對地理學的偏愛。

德日進點燃占領(lǐng)時期的法蘭西的想象力,從政治上來說是由于他的不在場。馬爾羅和薩特點燃占領(lǐng)時期的法蘭西的想象力之火是由于他們的在場,這是政治上的選擇。這兩個人成為抵抗運動、英雄主義和崇高道德的象征,他們既是活動家又是文學家。正是他們對待生活的雄偉氣魄,使巴贊和許多其他人對他們的思想威力肅然起敬。在通敵的時代,人們不可能不相信那些為捍衛(wèi)自己的思想而甘冒生命危險的人。

巴贊最初認識馬爾羅,是通過他在1930年代寫作和發(fā)表的長篇小說《人的境況》和《希望》,巴贊還細心研讀了馬爾羅的唯一電影論著《電影心理學綱要》。巴贊認為,《電影心理學綱要》與萊納特為《精神》雜志撰寫的專欄文章,是已發(fā)表的僅有的幾篇有價值的關(guān)于有聲電影的論文。然而,巴贊電影理論的主要來源是馬爾羅的美術(shù)史論。巴贊在1944年承認,他想為電影做的事情,就是馬爾羅已為美術(shù)做的事情:賦予電影一種命運的意義,揭示其源自深層心理需求的社會功能,闡明連續(xù)的風格如何源自一種進化的社會功能。馬爾羅繼承斯賓格勒式的歷史悲劇意識,在盡可能廣泛的背景中賦予美術(shù)同樣的意識,如同樂觀主義者德日進在考察自然時所做的那樣。馬爾羅將(包括美術(shù)在內(nèi)的)藝術(shù)構(gòu)想成意識對環(huán)境的超越,通過風格得到體現(xiàn)。富有創(chuàng)造和反抗精神的藝術(shù)家,賦予自己的文化一種與公然表明的命運相關(guān)的視點。與德日進不同的是,馬爾羅沒有看到這個演進過程的終點(奧米伽點)。從一種風格向另一種風格演進,體現(xiàn)了人類自身要求永恒變化的愿望,但這并不意味著有一個終極目標。然而,馬爾羅總是論及通過藝術(shù)進行“人的創(chuàng)造”,正是在藝術(shù)中他看到了早期文明中的宗教和宗教人文主義在當代的替代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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