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同是天涯淪落人

到達(dá)錦江路時，陶露飛的眼睛都花了。一個接一個的臨街商鋪燈火通明，里面?zhèn)鞒龉狞c(diǎn)強(qiáng)勁的音樂，撩撥著每一個過往者的神經(jīng)。他們個個衣著時尚，神情勁酷。陶露飛記得某都市小說提到，夜色下的群體是熱烈的，個體是冷寂的。看來果真如此。令她不解的，馬路對面的公交車站，從站牌開始向一側(cè)綿延出五十米左右等車的人群，如果這些人等著要回家，那么人行道上更多的人又是出于什么原因繼續(xù)在夜色中群情激蕩地徜徉？陶露飛固然聽說過都市夜歸人，卻并不理解夜生活中的人們那么晚了究竟有何貴干。她下了車，拖著箱子走在人群中，感受著與火車站不同的氣氛，那里急，這里略緩，但更絢爛。

只問了兩個人陶露飛就找到了與錦江路垂直交叉的四門洞，那是一條小巷道，從巷口進(jìn)來，立刻就與外面的錦江路形成兩重光景?；璋档穆窡?，照著坑洼不平的石板路，走著走著覺得好像下雨了，抬頭一看原來是樓上一戶人家在晾才洗的褲子。

仿佛一棵萌動的小芽，心里擠滿了對外面世界的憧憬，終于破土而出了，看到陽光、花朵和忙碌的小昆蟲們，它喜不自禁、興奮不已，卻突然被人一腳踏倒，打回泥土中，一半掩埋進(jìn)黑暗，一半裸露著喘息。

陶露飛實(shí)在想象不到，在繁華漂亮的長街背后居然會有這種窄小破舊的地方，陰影一樣拖迤著，給她的心情涂上了一層黑糊糊的泥巴。她撥拉了下頭發(fā)逃似的緊走幾步，沒多久就聞到一股臭味，看來到公共廁所了。聽表嬸說看到公共廁所就往右拐，一直走有個小賣部，再向左拐，第一個門就是了。

到了。

“陶露飛？”聽到敲門聲，一個十七八歲的女孩子出來開門。

“對，是啊。我……”還沒等她說完，一個年紀(jì)大一點(diǎn)的女人走了出來，她卷發(fā)披肩，染成了黃色，眼睛很小，目光犀利。她掃了一眼陶露飛，說：“噢，來了啊，進(jìn)來吧?！?/p>

房間里光線很暗，進(jìn)門一個大圓桌，旁邊有一個簡單的煤氣灶臺，上面坐著一壺水。它的正對面有一個狹窄的小樓梯，下面有一個與樓梯同寬的小鋪，陶露飛目測了一下，估計(jì)也就七十來公分。正要順著樓梯往上看，鋪位上突然揚(yáng)起一只手來，把陶露飛嚇了一跳。仔細(xì)一看原來上面躺著一位老人，聽到陶露飛來了，她沒有坐起來，只是象征性地抬了抬手算是打了招呼。

“你表叔晚上有事要很晚才能回。你先洗洗睡吧，有什么明天再說?！本戆l(fā)女人看起來有四十歲左右，從陶露飛進(jìn)門開始就一直面無表情。

聽到這話，給陶露飛開門的女孩趕緊從門口拖出一卷涼席，又從老人鋪位下拉出一床薄絮，在老人身邊打了個地鋪。鋪好后她想起什么似的望了望卷發(fā)女人：“媽，被子?！迸艘宦犧D(zhuǎn)過臉來問陶露飛：“你的被子呢？”

“啊，人太多，我掉到火車上了。”其實(shí)陶露飛根本就沒帶來。她原來想著是借住在小表叔家，應(yīng)該用不著這些東西，所以上路前處理掉了。聽到女人問自己，她不好說出實(shí)情，只能現(xiàn)編。

女人嘴角撇了撇，沖樓上努了努嘴。女孩迅速跑上去抱了一床薄被下來。

女人拉著女孩要上樓：“那你早點(diǎn)睡吧。我們先上去了。樓上跟下面一樣大，要睡三個人，實(shí)在塞不下你了。噢，對了，沒枕頭了，你用衣服墊墊，將就一晚算了?！?/p>

陶露飛還沒吃飯，本來指望到了小表叔家暖一下腸胃的，沒想到直接氣飽了。我的天，陶露飛心想，這是什么人啊，房子小，她打地鋪也是應(yīng)該的，但總要顧及點(diǎn)禮數(shù)吧，連口水都不讓喝。這樣待客，還是親戚，不怕遭雷劈啊。她把鞋子脫掉在地鋪上坐下來，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希望平復(fù)一下情緒。

坐定以后，陶露飛從前往后想了一遍。

估計(jì)最開始小表叔根本沒想到她真的會來，隨口應(yīng)承了一兩句，最后眼見人要來了，母老虎就出來發(fā)威了。你看，表侄女來了，小表叔居然不露面，還有他那個女兒，聽說還在上技校，住讀，卻回家來睡了。這是下逐客令呢，用一種冷酷的方式告訴你，家里沒多住一個人的地兒了，你睡完今天就趕緊走吧。

陶露飛琢磨透了這一層后，真恨不得提起包就走。這個破地方，昏暗陰霉，又沒有一點(diǎn)人情味，有什么好待的。可是，如果真走了，這一夜又去哪里熬呢。而就算熬過了今晚，自已一共帶了兩千塊錢過來，在沒有找到工作的情況下在外租房子，風(fēng)險(xiǎn)太大了。

正當(dāng)陶露飛又氣又怨又急之時，睡在一旁的老人突然開口了。她說的是春江本地話，初來乍到的陶露飛聽了半天才弄明白，老人的意思是要她別往心里去，搞清楚當(dāng)前最重要的事情是什么然后好好地完成它，那么不好的也會變得好起來。

看著這個窩在樓梯下的老人，陶露飛的鼻子直發(fā)酸。她忽然想起小隆的話，立刻明白了他所謂的“明天還要感謝他”是什么意思。結(jié)合老人的話一想，陶露飛決定明天就去春江國際會展中心去，照現(xiàn)在的情況看，速食一份工作絕對是重中之重。

這一夜陶露飛輾轉(zhuǎn)反側(cè)，根本無法入眠。

天終于亮了，其實(shí)也只是擦亮而已，陶露飛迅速從地鋪上跳起來，把被子整理好，拖過自己的行李，悄悄帶出門。一會兒，她又回來，把行李箱放回原處。帶著這兩個龐然大物，怎么去擠招聘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