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旭打聽過了，一次沒個大幾百的根本入不了門，他們花不起那個錢?！毙÷椓藦棢熁?，“沒辦法，只能把冬冬送回家。”

兩個人正說著，一男一女提著行李過來了，小隆趕忙過去幫忙，還扭著頭跟陶露飛介紹：“這是我的新室友，美亞，小齊?！?/p>

美亞？白小憶看著迎面而來的女孩，不聽話亂炸的長發(fā)，舊眼鏡……想起來了，這個人她見過，就是跟劉軍第一次做客戶拜訪時，在裝飾公司王主任辦公室里見到的那個沉默不語一直挨罵的女出納。

美亞顯然沒有認出白小憶，低著頭，吃力地提著手提箱，手上的一副kity貓造型棒針手套已經(jīng)磨起了毛。她的男朋友小齊有點胖，大冬天的，因為提著重物上樓，額頭上密密麻麻全是汗。

他們走近時，白小憶身不由已地伸手去幫忙，而陶露飛只是側身讓了讓。

美亞沖白小憶擺擺手：“謝謝，不用，我自己來吧?！?/p>

白小憶還是接過美亞另一只手上提著的大布包，說：“不用客氣，樓上樓下的，以后少不了有麻煩你們的時候?！?/p>

美亞笑了笑，露出整齊潔白的牙齒。

小隆在一邊介紹：“她們兩個住樓上，這個叫白小憶，那個叫陶露飛，都是外省的?！?/p>

陶露飛象征性地點了點頭，轉而對白小憶說：“我先上去把菜洗了吧?！辈⒉坏劝仔浄磻?，她就轉身走了。

身后的那幾個人，忙碌著上上下下搬運著，像四只勤勞的小螞蟻。

陶露飛隱約聽到白小憶說：“要不一會兒去樓上一起吃吧……”聽得一陣煩躁，帶動著手腳一起橫沖直撞，重重踏著臺階，踏出一些灰塵四散飄開，然后又叮呤咣當?shù)厝〕鲨€匙開門，再咣當一聲摔上門，將一切她不愿意聽到、看到的紛亂與卑微關在了外面。

陳文麗的高級時裝，張凡輕而易舉獲得的好工作，冬冬那觸目驚心的針管和她與張旭可憐的小賬單，一個個交替在她腦海中浮現(xiàn)淡去再浮現(xiàn)。而這一對剛剛搬來的小情侶，不用多想，他們一定也會像前面的房客那樣，一分一毫都要算計著過日子。再說小隆，一個男人，蟻居在此，即使真如他所說工作之外有兼職，再搞一點小營生，可就算這樣，他自己過日子都勉強而為，又如何娶妻生子？白小憶也是，自己還風雨飄搖著，還管別人晚了沒飯吃。

就在昨天，陶露飛還在為一個晚上就賺得的一百多塊錢而欣喜愉悅，要不是遭遇到搶劫，就是兩百多塊了?？纱藭r，她卻深深為自己感到悲哀。為什么只能住在這里，為什么要與這些庸碌的人做鄰居，為什么淪為街頭賣花女了還不自知，還要興高采烈地一起數(shù)零零分分的小錢？

陶露飛倒在床上，無法停止地胡思亂想。她覺得自己必須要保持清醒，這不是她想要的生活，她必須盡快從這種塵土飛揚的環(huán)境中脫離出來，她要想辦法。

在一切紛亂之中，那次害陳文麗罰了兩百塊的男人，那個坐在奧迪S8之中，衣著考究，神色泰然的男人，凸顯出來。她固然早已不記得他的五官細節(jié)，但卻立刻記起他給她的感覺，大氣、沉著，全然不是身邊這些日日為生計奔波、為一點小錢一點小事就驚若寒蟬的毛頭小子所能比的。他代表著另一種生活狀態(tài)，一種令陶露飛想起來都覺得高不可攀的生活方式。陶露飛猛地坐起來，迅速下樓。她已經(jīng)等不及了。仿佛受到某種神秘力量的召喚，她開始向那個方向奔跑。

陶露飛的目的地是一個網(wǎng)吧。壓了十塊錢后換了張紙牌，她徑直找到號位坐下。白小憶打來電話問她怎么不在家，又說小隆晚上有兼職走了，問她怎么吃飯。

陶露飛說我晚上有事不用管我了。白小憶說好吧，那我就跟新來的那小兩口一起在外面吃了，順便帶他們熟悉一下漢西村的大環(huán)境。陶露飛說你隨便。

放下電話后，陶露飛開始依照自己的想法搜索相關網(wǎng)站。因為太投入，以至于后來小隆站在她身后了她都不知道。小隆手里拿了一瓶礦泉水，這是他在這家店里兼職晚班的唯一福利，看到陶露飛來上網(wǎng)，小隆想盡一盡“地主之宜”。然而走近一看，陶露飛上的居然是一家婚戀網(wǎng)站。她正在注冊個人信息，在“要求”一欄內(nèi)，她正在輸字：事業(yè)有成，有房有車。小隆默默地轉過身去，一聲不響地走了。

漢西村有名的商業(yè)街上，依舊是鬧哄哄的一片。

白小憶帶著美亞、小齊在一家蘭州拉面館坐下。

上面的工夫，白小憶對美亞說：“我見過你?！?/p>

美亞推了推眼鏡，沒有像白小憶想的那樣叫起來，而是平靜地問：“??？是嗎？在哪里？”

“你是不是在一家裝飾公司上班？”白小憶第一個巴掌沒拍響，有一點意外，不過還是隨著自己的感覺繼續(xù)拍著。

“是，畢業(yè)一年多了，一直沒換過。”

“呵呵，那就對了，我去你們公司跑過業(yè)務?！?/p>

白小憶眼睛睜得很大，嘴角抿到腮幫，——這是一副典型的“沒想到吧”的表情。

可美亞就是不接招，仍然淡然地說：“噢，是不是看到我在挨訓。”

她的反問至少傳遞了兩個信息：一、與白小憶的這點小淵源沒什么大不了，二、挨批也沒什么大不了。

白小憶點點頭，說：“不過，你好像已經(jīng)習慣了。”

美亞又一笑。正好拉面上來了，她側身取了三雙一次性筷子，先給白小憶一雙，再給小齊，然后掰開自己的那雙，相對著上下剮了剮，說：“不習慣又能怎么樣？”

白小憶又點了下頭：“也是。”她注意到小齊吃飯很快，兩位女士才開始扒拉，他碗里的已經(jīng)下去一半了。低下頭，她想，這個組合不錯，一個動一個靜。

也就一兩分鐘的工夫，小齊騰地一下站起來，先看著美亞，又看了看白小憶，說：“你們慢吃，我有事先回去了。”

美亞點點頭，繼續(xù)吃飯。

白小憶問：“他什么事啊，這么急?！?/p>

美亞說：“幫一個朋友做設計，人家趕著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