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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外面的世界

魅-生:清末民國伶人秘史 作者:楊二十四


就在乾隆老佛爺覺得升平盛瑞、開鑼唱戲的同時代,大清朝未來的敵人們卻在遙遠的地方開始著手改變自己。等他們騰出手來時,就要打破這個舊世界了,而大清國此時卻像是睡著了。

1649年,英國皇帝查理一世人頭落地,英國通過君主立憲,確立資本主義制度。1768年,英國人阿克萊特發(fā)明了水力織布機,轉(zhuǎn)年瓦特發(fā)明了蒸汽機,西方世界的工業(yè)革命拉開序幕。乾隆年間,英王特使馬戛爾尼來京

乾隆五十三年,即1788年,美國召開了第一屆國會。乾隆五十四年,即1789年,華盛頓宣誓就任美利堅合眾國第一任總統(tǒng),美國民主建國,開始崛起。

乾隆五十四年,即1789年,隨著巴士底監(jiān)獄被攻陷,法國大革命成功?;实勐芬资娜祟^落地,《人權(quán)宣言》發(fā)表,法蘭西也資本主義了。

莫斯科、德國、美國等相繼成立了大學(xué),世界開始現(xiàn)代化。

在乾隆五十八年夏天,從遙遠的英吉利海峽,來了一位叫馬戛爾尼的人。這本來可能是中國人認知新世界的機會,本來有可能讓中國改變后來悲慘的命運,但結(jié)果卻是令人遺憾的。馬戛爾尼以英王特使的身份率領(lǐng)英帝國代表團一行來華考察,主要是談中英貿(mào)易逆差問題。

原來,在這時的中英貿(mào)易中,英國商品在中國打不開銷路。英國人想得到中國的茶葉等本國的必需品,只能用白銀換取。從18世紀中葉起,白銀占英國東印度公司對華輸出貨值的百分之九十。當(dāng)時,全世界能挖出來的白銀差不多都被英國人倒騰到中國了。

英國人能在全世界范圍內(nèi)搞到白銀,這本身就是一種實力展示。但這種實力,并沒有使他們從乾隆那里得到尊重。乾隆接見馬戛爾尼時,要求蠻夷必須行跪拜禮。而這時人家英國人早已經(jīng)換了現(xiàn)代的文明思維,不肯接受這種封建時代的待遇,最后只同意以拜見英女王禮節(jié),單膝下跪。

乾隆老佛爺對這件事,心里很不痛快,我八十多了你給我磕個頭怎么了?他根本不明白,這個世界除了中國人的邏輯,還有更加先進的思想和價值觀體系在運行。他決定要用天朝氣象,震懾番邦!怎樣震懾呢?乾隆把他帶到熱河,賞了三天戲。

馬戛爾尼把乾隆皇帝慶生看戲的情景寫進了日記:

戲場中所演各戲,時時變更,有喜劇,有悲劇。雖屬接演不停,而情節(jié)并不連貫。其中所演事實,有屬于歷史的,有屬于理想的。技術(shù)則有歌有舞,配以音樂。論其情節(jié),則無非是男女情愛,兩國爭戰(zhàn)以及謀財害命等。至最后一折,則為大神怪戲。

馬戛爾尼大概認為是演大地與海洋結(jié)婚的故事。

開場時,乾宅、坤宅(婚禮時,稱男家為乾宅,女家為坤宅)各夸其富。先由大地氏亮出所藏家寶示眾,其中有龍、象、虎、鷹、鴕鳥,還有橡樹、松樹,以及奇花異草。大地氏夸富未完,海洋氏又盡出寶藏,除船只、巖石、蚧蛤、珊瑚等常見之物外,有鯨魚、海豚、海狗、鱷魚以及無數(shù)奇形之海怪。全是優(yōu)伶所扮,舉動神情,頗能酷肖。兩氏所藏寶物,盡陳于戲場之中,乃就左右兩面,各自繞場三匝。而后,金鼓大作,兩方寶物混而為一,同至戲場之前方,盤旋有時,后分為左右二部,而以鯨魚為其統(tǒng)帥,立于中央,向皇帝行禮。行禮時,口中噴水有數(shù)噸之多,水一至地,即由戲臺地板縫隙流去,不至涌積,這時看者大加嘆賞。

乾隆覺得很滿意,輝煌的戲劇讓他揚眉吐氣了。在承德三層戲臺前他發(fā)表講話指出:“天朝物產(chǎn)豐盈,無所不有,原不藉外夷貨物,以通有無?!币馑际牵銈兒煤每纯窗?,你們有這種規(guī)模的戲劇嗎?天朝多富有,多強大!

乾隆朝的戲劇派民間演戲圖

對,名目繁多。節(jié)日和月令,如元旦、燕九、花朝、端午、中秋等等都是借口,要演月令應(yīng)承戲,這是“應(yīng)時戲”;皇族喜慶時日,如皇上一家的成員如果娶老婆了、生孩子了、滿月了、結(jié)婚紀念日了、娶小老婆了,甚至皇帝要去打獵了,都要唱戲紀念,演“清宮雅奏”;皇帝、太后生日所演慶壽戲,每次要連演數(shù)十日,這叫“九九大慶”。

這樣天天開PARTY,就是“天朝上國”了么?

在乾隆的認知里確實是這樣,只要戲還在唱,就是乾隆盛世。為了證明這個盛世的存續(xù),大清朝的大戲只能不間斷地上演。這成了一種無效消耗,陷入了一種邏輯死鎖。越要證明強大,越要投入;投入越大,越消耗國力,離盛世也越來越遠。

這時的乾隆王朝,就像穿比基尼的女人一樣,看上去很開放,其實早已掩蓋了最重要的部分。

馬戛爾尼旁觀者清,在他眼中,實際上現(xiàn)在的清朝,“人們很難找到類似英國公民的啤酒大肚或英國農(nóng)夫喜氣洋洋的臉”。普通中國人“每次接到我們的殘羹剩飯,都要千恩萬謝。對我們用過的茶葉,他們總是貪婪地爭搶,然后煮水泡著喝”。

英國人很難相信,這就是《馬可·波羅游記》中記載的“黃金遍地,人人都身穿綾羅綢緞”的國度。

有使團成員在《我看乾隆盛世》中記錄:

不管是在舟山還是在溯白河而上去京城的三天里,沒有看到任何人民豐衣足食、農(nóng)村富饒繁榮的證明……除了村莊周圍,難得有樹,且形狀丑陋。房屋通常都是泥墻平房,茅草蓋頂。偶爾有一幢獨立的小樓,但是決無一幢像紳士的府第,或者稱得上舒適的農(nóng)舍……不管是房屋還是河道,都不能跟雷德里夫和瓦平(英國泰晤士河邊的兩個城鎮(zhèn))相提并論。事實上,觸目所及無非是貧困落后的景象。

整個大清王朝陶醉在戲劇的夢境中,不能醒來,也不肯醒來。漸漸地,這個國家與時代脫節(jié),脫離了世界發(fā)展的軌跡。雖然眼下還處在國力強盛的階段,但是已經(jīng)被別人看到了腐朽的本質(zhì),這為悲哀的帝國命運埋下了隱患。

乾隆皇帝總是強調(diào)看戲的花銷不動用國家財政,不影響國力。但是中央壓地方,地方壓富商,最終還是由民間來負擔(dān)。層層盤剝下來,羊毛很快就被剪光了。嘉慶繼位后,京城內(nèi)外白蓮教發(fā)展迅猛,農(nóng)民起義的烈火燃遍大江南北,乾隆奢侈過度的危機充分地暴露出來。

清末戲園子樓上女座也有好的一方面。比如民間娛樂文化產(chǎn)業(yè)因此出現(xiàn)了爆炸式的增長,給后世留下了一座戲劇藝術(shù)巔峰。但是,鐵桶江山,出現(xiàn)了裂縫。

另一方面,一旦被人窺出虛實,外部危機就相當(dāng)于已經(jīng)產(chǎn)生了。

1840年4月7日,英國的下院進行了一場激烈的辯論,議題是:要不要向中國派遣遠征軍。

英國人的銅版畫:乾隆接見小斯當(dāng)東    漫長的辯論過程中,一位叫小斯當(dāng)東的議員站出來,他的發(fā)言引起了大家的特殊重視。他說:“當(dāng)然在開始流血之前,我們可以建議中國進行談判。但我很了解這民族的性格,很了解對這民族進行專制統(tǒng)治的階級的性格,我肯定:如果我們想獲得某種結(jié)果,談判的同時還要進行武力炫耀。”

發(fā)言的是這個國家的中堅力量代表,他的出現(xiàn),代表了年輕的、主宰世界的新貴族,必將取代那些腐朽墮落的老貴族。他就是馬戛爾尼的兒子,十三歲時隨父到過中國,被乾隆爺爺親切地接見過,見證過當(dāng)年熱河行宮那場大戲的少年。而此時,他已經(jīng)是英國的漢學(xué)家,是這個新帝國、新世界貴族中的精英代表。

冷酷的、精英式的、傲慢的思維方式,也許還加上一點乃父曾經(jīng)忍辱負重、單膝跪地的憤恨,令他完全忘卻了被乾隆爺爺親切接見的細節(jié)。但實際上他不應(yīng)該忘記從中國歸來時攜帶的大包小包的賞賜,這令他們整個家族都在英國成了大款。而此刻,他絲毫沒有考慮到中英兩國人民的友誼。

他沒有保持沉默,歷史就按照書上寫的那樣進行了。由于中華帝國傳說中的強大威懾力還在,而一個英國精英的影響力也并不那么大,所以投票結(jié)果并非壓倒性的。但這種結(jié)果的影響力對世界來說卻是顛覆性的,小斯當(dāng)東的發(fā)言成了那根壓垮中華帝國駱駝的稻草。

投票結(jié)果:主戰(zhàn)的二百七十一票,反戰(zhàn)的二百六十二票。

九票之差,鴉片戰(zhàn)爭爆發(f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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