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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宗江:沒有畢業(yè)的戀愛分子(1)

消逝的燕京 作者:陳遠


黃宗江,1921年生于北京。在小學學習期間就曾發(fā)表獨幕劇《人的心》。在天津南開中學就讀時是戲劇積極分子。1938年入燕京大學西語系,參與組織燕京劇社。1940年冬起,先后在上海和重慶的劇團和電影公司中任演員,曾在話劇《戲劇春秋》中成功地兼飾三個性格不同的角色。其間出版散文集《賣藝人家》。后在艦艇當水手??箲?zhàn)勝利后,回到燕京大學就讀。1947年創(chuàng)作四幕話劇《大團圓》,由上海清華影片公司改編攝制成影片。1957年與石言共同創(chuàng)作電影劇本《柳堡的故事》,其他劇本創(chuàng)作還包括《?;辍贰ⅰ掇r(nóng)奴》、《柯棣華大夫》、《秋瑾》等。1982年獲邀出任柏林國際電影節(jié)評委,是中國影壇出任三大電影節(jié)評委的第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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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歲的黃宗江直到現(xiàn)在還是一個沒有畢業(yè)的燕京人。如果燕京大學沒有在1952年院系調(diào)整中消失,以燕京對于學生的寬松,或許黃宗江會在后面的歲月中補完他的學業(yè);不過以黃宗江率性的性格來說,這個假設(shè)也許難以成立。盡管如此,燕京的校訓卻在他的身上打下了深深的烙印,隨著歲月的增長,這個老燕京人對于燕京校訓的感悟越來越深:

燕京的校訓是“因真理得自由以服務”,當時在學校里的我們并不唱“三民主義,吾黨所宗”。燕京大學雖然是一個教會大學,但是并不傳教,也沒有說基督教教義就是真理。學校里有一些團契活動,也從來沒有舉行過宗教儀式。司徒雷登在創(chuàng)辦和執(zhí)掌燕京大學的時候,是實行了他所提出的這個校訓的。后來在批判燕京大學的時候,有些人說燕京校訓中的“真理是資產(chǎn)階級的真理,自由是資產(chǎn)階級的自由,服務是為資產(chǎn)階級的服務”,在那個時候也沒有辦法辯論。但是隨著時間的增長,我對這個校訓的感悟越來越多:我們追求什么真理?應該追求可以得到自由的真理,當每個人都能擁有不妨礙別人的自由時,一個自由社會就來臨了。我們?yōu)榱耸裁捶?,就是為了能夠追求真理以服務。這么多年來,關(guān)于司徒雷登的評價在中國發(fā)生過很多變化,燕京大學也在經(jīng)歷了許多坎坷之后不復存在。但是這個校訓卻永遠留在了我們燕京人的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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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7年,南開中學被日本飛機炸毀,那里曾經(jīng)是黃宗江戲劇之路的搖籃。在那一年,黃宗江跟隨他的同學轉(zhuǎn)到英租界的耀華中學,并且面臨著畢業(yè)。1938年,黃宗江考入燕京大學西語系。

1937年我在耀華中學面臨畢業(yè),我本來是想到南京報考國立劇專,但是南京淪陷了,沒有去成。當時的國立大學都南遷了,擺在我面前的有兩個大學可以選擇,一個是輔仁,一個是燕京,都是教會學校。1938年,我考入燕京大學。通常燕京大學每年只招收兩百多名新生,但是在1938年招收了七百多人。據(jù)說司徒雷登到過重慶,見過蔣介石和周恩來,都拜托他對淪陷區(qū)的學生加以照顧。當時北京還叫北平,日本人來了之后改叫北京,但是燕京大學管北京還叫北平。在這種小小的稱呼之別上,其實含著很復雜的關(guān)系,這就說,燕京大學根本就不承認日本人。在這種背景下,我成了燕京大學的七百分之一。在燕京那片相對安靜的校園里,我度過了兩年的讀書生活,我的書讀得不錯,還得過獎學金。但是我并不是以讀書為主,我是以演劇為主;說演劇為主也不確切,我實在是以戀愛為主,以失戀為主。當時我身邊的同學,有地下黨員,也有國民黨抗日鋤奸團分子。左的右的都有,但是像我這樣的戀愛分子卻不多,這讓我感到慚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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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認識的燕京人當中,很少有人不知道謝迪克這個名字的,他當年是燕京西語系的外籍教授。作為西語系的學生,黃宗江對于這個名字當然更加熟悉。甚至對于這位教授晚年居住的美國東部小城綺色佳,黃宗江也多出一份特別的情愫,這為中國一個古老的成語“愛屋及烏”又增加了一個注腳。在黃宗江的新著《洋嫂子&洋妹子etc》中,黃宗江這樣描述那個美國東部小城:

……

我念念不忘它,只是因為半個世紀以前,我在燕京大學上學時期的一位英國文學教師謝迪克,如今生活、授業(yè)、退而未隱于斯……

在那篇文章中,黃宗江寫到了謝迪克:

1938年秋季,我進入燕京大學西語系,他是系主任。他一派英國紳士的派頭,一口標準倫敦英語,這都是我們年輕學子所向往的。當時學生還有這么個說法:謝迪克隨身三件寶:夫人、手杖、狗一條。謝迪克夫人是在同一大學教授俄羅斯文學的一位俄羅斯小婦人。我那時選了謝迪克的課“十八世紀英國文學”。回首前塵,坐在課堂里聽這樣的教授講解笛福或彭斯,真是一種福。然而年輕人常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我漫不經(jīng)心,學業(yè)荒疏,心放在演劇和愛情上;尤其不安心的是當時正是抗日戰(zhàn)爭,面對寧靜的未名湖水總感到十分有愧,終于一步步遠走,遠去海角天涯,遠離了笛福、彭斯,也遠離了謝迪克,半個世紀邁過去了。

后來在文革中,受到批判的黃宗江被勒令交代海外關(guān)系,但是黃宗江想來想去想不出自己有什么海外關(guān)系,只好交待了教過自己的所有外籍教授,其中就有大名鼎鼎的謝迪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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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不同的敘述中,黃宗江兩次說到了離開未名湖。離開未名湖或許是黃宗江的一個心結(jié),那是怎樣的一種情形呢?

1940年12月,我決定離開燕京。當時快大考了,我也有點怕大考。我找到文學院長周憲章,說:“我要休學,我有抗日問題。”周院長說:“你先冷靜冷靜,咱們再談一回?!庇捎谘輨?,加上我是橫渡昆明湖的冠軍,我在燕京還是比較出名的學生。很注意學生動態(tài)又擅長表揚學生的司徒雷登平時看到我,總會笑呵呵地問我:最近游泳了嗎?當天下午,司徒雷登就接見了我。司徒雷登跟我表示:只要我不離開校園,他可以保證我的安全。但是我當時是想抗日,而不是已經(jīng)有了抗日問題。我支支吾吾地跟他說:“這個……這個我不能跟你說,反正我是非走不可?!彼就嚼椎强次乙欢ㄒ?,就跟我說到了內(nèi)地可以找熊佛西,他是燕京的學生。我又說:“我跟他在藝術(shù)流派上不是一個派?!蔽耶敃r感興趣的是曹禺、張駿祥他們。我向司徒雷登表達了他對我關(guān)心的感謝,就離開了燕京大學。

這一走,就是六年?!?946年夏天,我又回到燕京大學上我的第九年大學,一直到現(xiàn)在,也沒有畢業(yè)?!痹谀且荒辏疵蠈W生宿舍六號樓一層的一間屋子的門口貼上了“黃寓”二字:住在里面的是黃家的三兄弟,老大黃宗江、老二黃宗淮、老三黃宗洛。那是怎樣的一段故事?黃宗江沒有說,或許他認為故事的重點不在這里?!敖夥徘跋?,黃宗洛就到解放區(qū)去了?!睂τ谧约喝墚敃r的情況,他也是這樣簡單的一句話帶過了。不過在這簡單的一句話中,包含了一個信息,那就是:一個新的時代即將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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