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引子 年(1)

有戲 作者:阿聞


年,就是十二個月,就是四季,就是五十二個星期,就是三百六十五天。

年,就是二十四個節(jié)氣,月圓十二回,月缺十二回。

太陽也在變化,但太陽的變化人們基本看不到,看不到的變化就索性理解它沒變化。我自己規(guī)定,不變的為陽,善變的為陰,所以我認(rèn)為,年,屬于陰性。

目前的狀況是,過去的整整一年時間里,我,發(fā)生了完全徹底的變化。有些是自愿的,有些是被動的,不是我情愿的。于是,我要記載。我已經(jīng)沒有什么事可以做,日子太寂寞,我想,記載些曾經(jīng)的和現(xiàn)在的東西,也許自己的感覺會好些。抑郁是一種病癥,是病癥我都害怕。

我決定寫寫。但當(dāng)我要拿起筆的時候,發(fā)現(xiàn)我消失了拿筆的能力,怎么也握不住它,不是小時候感覺到的筆輕如鴻毛,而是對筆而言,我輕如鴻毛。

我爸對我說,兒子你覺得孤單了?孤單的人才寫字呢。你要寫什么呢?寫回憶錄?你才活了幾歲?最好別扯那些沒用的事。

我對我爸說,爸你真不了解我,你沒感覺我從我媽身邊來到了你身邊是驚天動地的奇跡嗎?你不懷念我媽?

我爸微微點(diǎn)頭呈沉思狀。

我說,爸,我怎么能再拿起筆?我是說,拿得住一支筆?

我爸說,你身體不行了,得鍛煉,得過病的身體都虛。外面下雨,你得先出去試試能不能在泥水里踩下腳印,你身子輕得厲害,得鍛煉。

外面的雨太大了,雨水把樹葉打得七零八落,我站在樹下,把腳放在樹葉上,那些樹葉就像彈簧一樣彈起我。我跑回我爸身邊,氣若游絲。

全身無力。身心都無力。

沈玉不再理我,就算我站在她對面,她也不會和我說半句話,連眼神也不放在我身上。傍晚的時候我又去找她,她坐在椅子上,我坐在她對面的地毯上。她穿裙子,面對我不再矜持,就那么張開著腿,我看到了她粉色的內(nèi)褲,并從她內(nèi)褲上看出她的呼吸。屋子里就我們兩人,她喝了牛奶,看了小說或者劇本,腿一直張開,小腹一直在溫柔地起伏。我迷戀地看著我想看的,看了好久,直到她起身從我身邊走過,帶過一陣香風(fēng)。我全身無力坐在那里用眼睛跟著她。她走過我的時候連看我也沒看,似乎還踩到了我的腳。

沈玉不再和我說話,在她的眼里,我已經(jīng)不存在了。我們,徹底完了。

我對我爸說,沈玉當(dāng)我不存在了,我想寫點(diǎn)東西。

我爸對我說,那么說,你媽早當(dāng)我不存在了,我也得寫點(diǎn)東西了。

我說,我只寫這一年的變化而已,你跟著起什么哄,你還記得起你和我媽分手那一年的事情?

我爸說,我也曾經(jīng)有過很多事情嘛,不可以組合嗎?你別打擊我嘛。

我爸看上去只比我老幾歲,那天我來找他就對他表示出驚訝,我說,爸你看上去年輕嘛,怎么保養(yǎng)的這么好?我爸說,這么多年,太陽就沒曬著我啊,當(dāng)然年輕。于是我覺得對我爸稱“你”更合適,不用“您”,這個想法征得了我爸的同意,我爸說,一個稱呼,沒的大礙。

你在寫了嗎?隔天我爸問我。

拿不住筆。我說。

我說呢,連紙都沒有,你自己在那比畫個啥?我爸想嘲諷我。

紙還不有的是?等我身體好了能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拿起筆的時候,我就去沈玉屋子里拿紙,她要不停地寫她讀劇本的心得體會,導(dǎo)演、編劇都要求她寫心得體會,說那樣能使她提高得快,編劇還給了她很多稿紙信紙餐巾紙衛(wèi)生紙,什么紙都有。

我仍然出入沈玉的家,沒人阻攔我。沈玉也從不對我說“你別再來了”、“你走吧”之類的話。我也同樣去找我媽,我媽也不再問我什么,她已經(jīng)知道我鐵了心要和我爸一起生活,阻攔不得。我試圖說服我爸也去看看我媽,我爸說他在若干年前就“快刀斬亂麻”了,看見我媽他的“麻”還會亂,不看為好。

那天,我看到了一個年老的女人和一個年輕的女人在各自的家里做同樣一件事情,讓我很感慨,這個感慨促發(fā)了我想寫些東西的沖動。對于我,寫東西是以前想都不可能想的事情,但我被促發(fā)、被刺激了,我想了,想的原因是因?yàn)樯蛴窈臀覜]話,我媽和我也沒話,我很需要說話,沒人和我說話的時候我孤單得緊,神經(jīng)都不正常了。我曾經(jīng)是一個滔滔不絕的人,兩年前,我曾經(jīng)像電影里的法國嫫嫫一樣,在滔滔不絕中快樂,一年前稍稍有些收斂,如今,我變了一個人。


上一章目錄下一章

Copyright ? 讀書網(wǎng) ranfinancial.com 2005-2020, All Rights Reserved.
鄂ICP備15019699號 鄂公網(wǎng)安備 42010302001612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