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躊躇再三,這才勉強把一只左手伸到魏枯雪面前。魏枯雪左手持盞,右手持蓋,看著少年的手搖搖頭說:“相術貴在精細,看相的時候手千萬不可以晃動。葉羽,這位小兄弟未曾習練武功,手抖得厲害,你幫他扶一下?!?/p>
葉羽長眉鎖起,冷冷地?了魏枯雪一眼,這才伸手扶住少年的手掌。他武功不凡,雙手穩(wěn)如鐵石,頓時制住了少年手上的抖動。少年目瞪口呆地看著這對師徒,魏枯雪飲一口茶,輕輕點頭道:“從這只手來看,你受教于終南山不超過十年,平時懶于習練劍術,沒有留下繭子。蘇秋炎應該是傳了你金丹石髓之術,所以肌膚細致柔軟過于常人。從你手掌下血脈流轉緩慢來看,你對于終南山的離火真訣修為也很一般。總之蘇秋炎看重你,還是因為你聰明伶俐,對于你的武功道術,他并不作什么指望?!?/p>
最后魏枯雪抬起眼睛看著那少年,慢悠悠地道:“你小女孩子家,又家財萬貫,想來吃飯?zhí)糇斓煤?,現在深秋時節(jié),不肯多吃菜蔬,火氣就大了一點。只怕會有一場小病啊,謝童謝小姐?!?/p>
“你,你們……”那少年一雙清澈的眼睛里面滿是慌亂,目光從葉羽轉到魏枯雪,又轉回到葉羽,左右看著,聲音顫得不成樣子。玉一樣的臉上忽然騰起胭脂般的顏色。
葉羽松開她的手,坐回椅子上緩緩說道:“謝小姐,你的好奇心未免也太大了些,把我們師徒扔在這里戲弄一番就可以了。何必又要親自跑過來看我們的動靜呢?”
“魏某也不相信以瑩兒姑娘那么大的脾氣,會派人來烹茶招待我們?!蔽嚎菅┞龡l斯理地喝茶。
“瑩兒姑娘雖然是個丫鬟,可是那樣的脾氣,絲毫沒有在少爺身邊服侍的謹慎小心,那么她的主人多半也就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小姐了。”葉羽接口道。
“主子能想出閉而不見,消磨客人耐性的辦法來消遣客人,小氣得很,多半也是女子的手筆?!蔽嚎菅┖腿~羽一人一句輪流說了下去。
“雖然改了裝束,可以男子和女子走路的姿勢頗有不同,謝小姐剛才進來那幾步,就已經露了痕跡?!?/p>
“何況雖然改了裝束,但是從謝小姐袖子里偶爾露出的中衣看來,所用的料子一定是有名的大綢緞號里頭定制的,敢問一個奴仆怎么可能有這樣的衣服,又怎么敢在主人的家里穿呢?”
“開封謝家的公子繼承偌大家業(yè),卻不喜歡見人,江湖上總會有好事之徒懷疑那謝公子是女子假扮的。這種事情固然罕見,也未必就沒有,謝小姐怕是沒有機會聽到,自以為別人都被蒙在鼓里吧?”
“最可笑的,”魏枯雪呵呵笑道,“你從一進這里,眼睛就避開我這個徒弟,只是偶爾看我,分明是大家閨秀看見少年男子時候的忸怩神情。若想扮作男裝,光是裝扮精心是不行的,還得有市井之徒的臉皮,這個謝小姐恐怕沒有領會吧?”
“唉,”魏枯雪長嘆一聲,“這一場斗智到此為止可好?你的設計固然被我們看破了,我們也在這里等足了四個時辰,兩下抵過。至于剛才摸了你手的是我這個徒弟,冤有頭債有主,謝小姐要算賬盡管找他去,與我做師父的無關,可不要城門失火,秧及池魚?!?/p>
說罷,魏枯雪不顧身邊弟子銳利的眼睛死死盯在自己臉上,一仰脖子把殘茶喝盡了。然后放下茶盞微笑著看那個少年不顧一切地沖出門外去。
“師父,何苦害我?”看著魏枯雪無動于衷的樣子,葉羽最后只得收回了目光。
“勸君莫惜金縷衣,勸君惜取少年時……”魏枯雪忽然從葉羽腰間拔出龍淵劍。他歪靠在椅子上,輕輕地彈著劍,懶懶地唱著歌,瞇起眼睛看窗外的一縷斜陽,唇邊的笑意若有若無。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懷纏繞在歌聲里,徘徊在流光中。
葉羽靜靜地看著他,直到歌聲落下也沒有再說一句話。
到了掌燈的時分,魏枯雪又在椅子上打盹了。葉羽走到窗邊,用力推開窗戶,放入了一片夜色。他回頭看著椅子上的師父,忽然有些感嘆。堪稱天下劍術第一人的魏枯雪,身上卻并不總是天下第一的傲氣和豪情。自己小的時候,魏枯雪是什么樣子的呢?葉羽想不起來,他也不知道自己出生前的魏枯雪又經過怎樣的風雨。魏枯雪那雙變幻莫測的眼睛,時而鋒利,時而柔和,時而清澈,時而朦朧,葉羽也只能從那里面隱約看見師父一生的變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