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在飛花輕似夢,無邊絲雨細如愁。
――[ 宋 ]秦觀《 浣溪沙 》
二人回來后,聽天翔詳述了此次事件情況,張夫人也不勝唏噓,在飯桌上掉下幾滴淚來,直說:“這是死有余辜了。”可又道,“那姚紅翠小時,卻也不是這樣的人?!?/p>
“娘,你說那時才十六吧?這過了二三十年,哪還能跟以前一樣?”天翔忙上前寬慰。
“也是,先嫁了一個死了,后嫁了一個又癱了,也難怪她性情大變?!狈蛉耸帐昭蹨I,不經(jīng)意地看了旁邊的總捕頭一眼。
沈烈風(fēng)騰出一只粗大的手來拍拍妻子的后背,并沒吭聲,但卻又像是說“有我在,安心吧”之類的話。
青離的鼻子突然有點酸,白頭偕老,那是遙遠得多么可怕的一個詞??!
八月十七,月亮稍微瘦了一點,可依然金黃明亮。
這是大夫說可以打開紗布的日子了,青離看看自己左肩下面,真是留了很丑的一道疤,凹凹凸凸失去紋理的皮膚糾結(jié)成一個圓坑,像一只猙獰的眼,即使她從小不少受傷,這個疤也算嚴重的。
不過謝天謝地,傷總算是好了,她也可以離開這里,結(jié)束這一段提心吊膽的生活。
其實即使有所掩飾,青離總是相當(dāng)與眾不同的一個人,從一開始來,沈家人就有很多地方覺得奇怪。但由于云舒給家里透露過第一次見面時對她出身的猜測,張夫人當(dāng)即拍板:“青樓怎么了?當(dāng)年保下這北京城的功臣,現(xiàn)在老婆女兒不是一半在教司坊里?我看她是個好姑娘,就別揪著人家那點過往了。”所以后來青離說話有語焉不詳處,大家心存厚道,并不究根尋底。
不過紙包不住火,青離沒指望能瞞一輩子也不希望需要瞞一輩子,她現(xiàn)在想要回飛花樓去。
至于沈云舒……
嘆息。
她不自覺地搖搖頭,仿佛要把這人從腦中趕走。
也許她要過一段這種一想起他就搖頭嘆息的日子了。
但那傷也跟這傷一樣,遲早會好的。
真要留一個一輩子都這么顯眼的疤痕,也毫無辦法。
每個人,都不可能像剛出生,甚至不能像十六歲,那樣純白無傷。
所以,去辭行吧。
云舒的房門開了一條小縫,她敲了敲,沒得到回應(yīng),便往里張望一下。
屋子里亂七八糟的,似乎正在收拾行李。青離想起來,好像中午聽誰說了一嘴他們有公事要出行。
云舒半蹲在一個攤開的箱子旁邊,手里不知拿著什么,一動不動地出神,以至于被青離在肩上拍了一下時,幾乎唬了一跳。
這下青離看清了,云舒手上東西,居然是塊靈牌。
靈牌下半部分有“秦輕夢”三個魏碑小字,上半部分,也就是通常寫“先父”、“亡妻”等字樣的地方,卻是一片空白。
“你路上提過她,是嗎?”
云舒站起來,有些局促地點點頭。
“姓秦的話,難道是秦尚書家的小姐?”
云舒又點點頭。
“怎么牌子上半沒有字呢?”
“寫什么?兒時的玩伴?”云舒終于開口說話,卻是一臉苦笑。
“秦尚書家與你家是故交,你們又是一起長大,按常理說,不會是定親了嗎?”青離心里想著:別說死了,就是活著,已經(jīng)成親了,孩子都滿地跑了,又關(guān)自己何事?可畢竟還是忍不住問了這一句。
“本來是說定給我的?!痹剖姘严渥雍掀饋恚谏w子上,兩手有些用力抓緊的樣子,道,“后來他們說要定給哥哥,然后不知怎的,又還是給我,再后來人就走了?!?/p>
“你們兩家父母也是,當(dāng)自己兒女是貨品???”青離聽這換來換去,不由得氣道。
“所以啊,輕夢就一條白綾自縊了?!痹剖嬉廊豢嘈?,眼底卻有淚光浮動。
“自殺的?”青離不由得大驚,她以為不過是病亡。
“嗯。跟我說的是輕夢氣她父母翻來覆去,語無定準,一時想不開,半夜懸了梁。”云舒說著,低了頭,半晌又道,“可我心里覺著,可能另有緣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