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袋子里一定塞了五公斤橙子,甚至,也許有八公斤,或者十公斤?! ?/p>
當時,我們乘坐的電車正要拐進弗龍訥大街,卻發(fā)生了上面那一幕――這正是我一直擔心的事情?! ?/p>
車子搖搖晃晃地行駛著。我緊張地發(fā)現(xiàn),這位橙色女孩似乎有些站立不穩(wěn)了。在幾分之一秒的時間里,我忽然冒出一個念頭:我就是必須挽救那只裝滿橙子的大紙袋,使之免遭“不幸”的人。現(xiàn)在……是的,就是現(xiàn)在! 就在那一剎那,我奮力挺身上前。我迅猛地伸出雙臂,一手托住了紙袋,另一手緊緊地摟住了那位年輕女子的腰肢。你猜,結(jié)果怎么著?那個穿著橙色旅行滑雪衫的女孩,她居然松手讓那個裝滿橙子的大紙袋掉了下去。或者說,也許正是我,是我把她的袋子撞出她的懷抱,“嘩”地一下就飛了出去。結(jié)局自然很可悲:可能有三十或四十個橙子,它們骨碌碌地滾到周圍乘客們的身上,或掉到了地上……反正滿車都是橙子。在我至此為止的短暫一生中,肯定也曾發(fā)生過這樣那樣令人難堪的事情;可是這一次的難堪,卻真的不能不說是“登峰造極”了。這是我所經(jīng)歷過的最最難堪的一刻。
這時候,那女孩已轉(zhuǎn)過臉來,她不再微笑。起初,她看起來只是有些傷心,至少她臉上掠過了一道陰影,好像每一只橙子對她來說都特別重要。沒過多久,我敢肯定,她已開始憤怒地抬頭盯著我,并以這種方式讓我非常明白:她已認定,我應(yīng)該為剛才發(fā)生的一切負責。我感到,仿佛她生活的一半都已被破壞。頓時,我也覺得,我似乎已毀掉了我的未來?! ?/p>
我惶恐不安地四肢著地,在臟兮兮的橫七豎八的靴子和皮鞋之間鉆來鉆去,為了盡可能撿回一些散落的橙子。我能找回的,只是其中的極少數(shù)。起初那個裝橙子的大紙袋,已經(jīng)裂開了。我很清楚,它對我們已經(jīng)毫無用處。
最后,我懷里抱滿橙子――還有兩個我已塞進褲兜,再次走到那個身著橙色滑雪衫的女孩面前,她看著我的眼睛,不無挖苦地說:“你這個圣誕老人!” 她在責備我,這是顯然的,可她的情緒似乎也由此又變得好起來了。于是,她用一半是和解,一半是嘲諷的口氣問我:“我可以要一個橙子嗎?”
“請原諒”,我喃喃地說,“請原諒。”
此時,電車??吭诟堅G大街的“穆爾豪森”糕點鋪外。車門打開,我慌亂地向那個在我眼里幾乎有些超凡脫俗的橙色女孩點了點頭。她敏捷地伸手從我懷里拈了一個橙子,隨即魔術(shù)般地消失在大街上,就像童話里的仙女。
有軌電車又動了起來,繼續(xù)沿著弗龍訥大街行進。
“可以給我一個橙子嗎?”聽見沒有,她居然那樣說,喬治!可那些橙子本來就是她的啊。那些橙子――我手里捧的,褲袋里裝的,其余的滾得滿車都是?! ∥彝蝗婚g變成了這樣一個家伙:他抱著一大堆橙子站在那里,可它們都不是他自個兒的。我覺得,自己簡直是一個可恥的橙子小偷。我在下一站也下了車,就在弗龍訥廣場?! ?/p>
下車時,我腦子里只有一個念頭:我得設(shè)法盡快擺脫這些橙子。很快,我發(fā)現(xiàn)了一位推著童車的女士。我慢吞吞地、心懷鬼胎地靠近她,抓住機會,把所有的橙子都一古腦兒地放在那輛小車的粉紅遮陽篷上,包括我褲兜里那兩個。這一切發(fā)生在一兩秒之內(nèi)。
或許該讓你看看那女人的表情,喬治!我覺得,我有必要對她說些什么。于是我請求她,接受我送給她的寶貝兒的這份小禮物;因為在這深秋時節(jié),應(yīng)當為所有的孩子提供充足的維生素C。這很重要,我對這一點非常清楚,我補充說,因為我本人畢竟就是學醫(yī)的?! ?/p>
說完,我撒開兩腿,一陣狂奔,穿過了弗龍訥大街。我必須要找到那個橙色女孩,并且要對她把那件事情解釋清楚。我要跟她重歸于好?! ?/p>
我很快就來到那個神秘的橙色女孩拿著一只可憐的橙子走出電車的那個地方。我站在那里茫然失措:這里有數(shù)不勝數(shù)的街口,我不知道該走哪一個。橙色女孩早已消失得杳無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