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送你們也可以。我兒子在車里面,但我想他們不會介意?!蹦腥私ㄗh道。
耶磊將我抱上那輛黑色吉普車,我的頭已經(jīng)開始進入昏沉狀態(tài)了。
“你怎么會將這種東西弄到我們的車上來,爸爸?” 一個小男孩的聲音,很明顯,他有點厭惡。
這種“東西”?他是在說我嗎?我很想振作起來反駁他一句,但很難,我終于體會到“力不從心”是一種什么感受。
“這么說可不太禮貌,亞薩,像平時我教給你的那么做。請你們?nèi)棠鸵幌潞脝?,他們需要幫助。”男人對車里的人說,“安斯艾爾,你帶亞薩坐到前面來?!?
那男孩依舊抱怨著,一陣開車門和關(guān)車門的聲音之后我便失去了知覺。
當我睜開眼睛,我正躺在一張舒適的小床上,頭頂?shù)奶旎ò迨撬{色的,吊燈像閃爍的星星,中間垂下來的淡藍色百合花狀燈托很漂亮。
“尤葭,你還好吧?”顯然姑姑已經(jīng)在這里等候多時,她有點焦急,還有點怕驚擾我。
“一切還好?!蔽彝蝗话l(fā)覺我的頭上面好像戴了層厚厚的帽子,我想一定是纏了紗布之類的東西。
“流了那么多血?!彼荒槗牡卣f。
真沒想到和姑姑的見面以這種方式。先前我還設(shè)想好了關(guān)于擁抱以及其他見面的禮節(jié)和語言,一律用不上了。不過,這樣也不錯,免得尷尬。我甚至開始有點慶幸我的頭撞傷了。
“我還沒來得及感謝莫里院長把你送到醫(yī)院?!惫霉谜f。
“莫里院長?”
“沒錯。住在黑山那里的陸思恩·莫里院長,在八七廣場那兒開了一所孤兒福利院,你小時候還去他那里摘過桑葚呢,你忘了?”姑姑提示我道。
“他的孤兒院屋頂是紅色的,院子很大,比一般人家的院子要大上好幾倍呢,前前后后都種滿了高大的桑樹,桑葚又大又甜……” 姑姑繼續(xù)講著關(guān)于桑葚的事,見我沒有反應,她又補充道, “是一名美國人……不過,也許是英國人。他沒有妻子,只有三個孩子,哦,不,是四個,其中一個是領(lǐng)養(yǎng)的,另外兩個是雙胞胎,還有一個才7、8歲的樣子。他似乎很喜歡孩子?!?
“他們的叫做安斯艾爾、亞薩、女孩叫希貝兒,領(lǐng)養(yǎng)的那個名字是波文·菲利普斯。今天我還在莫里的車里見到了亞薩和安斯艾爾呢。”耶磊站在門口說。
我點點頭,不過說實話,我著實想不起來莫里院長是哪一位了。這也沒什么可納悶兒的,因為在達里昂,人們匆匆忙忙,來了又走——那么短暫的時間里,很難讓人刻意地去記住誰曾經(jīng)來過;誰曾經(jīng)住了多久;誰又曾經(jīng)與你擦肩而過;誰幫你拾起掉落在地面上的報紙,并沖你友好地微笑……每個人都好像剛剛認識,又好像是熟識的朋友。
躺了一會兒,確定沒什么問題之后,我決定站起來走動走動。先是在這間房子里轉(zhuǎn)了一圈,我將在這里度過不短的歲月,這兒并不大,但該有的都準備得很齊全,一張單人床、一張黑色木頭書桌——上面放著一個擦得很干凈的老電腦、一個藤編書架、外加一張紅色圓形單人沙發(fā)——整個屋子就已經(jīng)滿滿當當。
我和耶磊聊了聊關(guān)于達里昂濕潤的天氣,關(guān)于港口來往的船只,和他今天撞壞的車。但他并不為此擔心,因為那部車上了“很好的保險”。雖然我對這個“很好的”程度并不清楚,但起碼能保證耶磊不會因此虧本兒。
“哦,對了,尤葭,我得跟你說一件令你惱火的事兒?!?耶磊抱歉地說,“因為剛才那場車禍,你帶來所有的盤和瓶子之類都打碎了?!?
“所有的?”
“嗯,所有的?!彼悬c不好意思, “還有你那罐紅色廣告顏料被撞破,所有的衣服和你的收藏都染上了洗不掉的紅漆——不過,你現(xiàn)在還畫畫嗎?我那兒到現(xiàn)在還有一疊你的畫呢!”
我盡力地調(diào)整好自己的表情,希望自己看起來沒那么沮喪。然后告訴他:“其實沒關(guān)系,沒什么大不了的!這樣一來,下次我搬家就不用帶那么多東西了?!?
“但我特別去買了一套盤子送給你作為補償,希望你喜歡。” 耶磊說著,指指桌上一套印著花卉圖案的盤子,就像80年代農(nóng)村使用的那種藍邊土瓷大碗。
“謝謝耶磊。它們真……特別。我非常非常非常喜歡!”我發(fā)自心底的感激。
“你喜歡就好?!币谛α耍皩⑦@作為歡迎你的禮物。” 他告訴我,我所有的東西都在這里了。準確說,我也沒什么東西了,哪些打碎和染花的破爛兒早被他們丟到垃圾堆去了。
這間臥室,白色的地板、海藍色的墻壁、有點低低的藍色天花板、黑色的窗簾。我跑到窗口——耶磊沒有騙我,我的確看到了泰格海灘。那些黑色的礁石延伸到海里,海浪泛著白沫,距離我的窗口有大概一百多米遠。盡管這是二樓,我真擔心漲潮的時候,海水會直接漫過來。
從現(xiàn)在開始我要面對不同以往的生活了,而不僅僅是面對,這對于我來說將是一場無聲的戰(zhàn)爭。
耶磊他們準備讓我好好休息一下,于是我自己躺在床上,看著天花板,努力不去回想以前的事兒,包括故鄉(xiāng)、爸爸、媽媽、沐、還有外婆。
一個人清凈地待著真好,不必面露微笑讓自己看起來很愉快,不必擔心別人跟你說的話一句都沒進你的腦袋卻還要裝作在聽地問一句“是嗎”;就算沮喪,發(fā)呆,也沒有在你耳邊反復地問你好不好,當然你也不必反復地回答“我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