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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表的秘密(1)

大時代第一季:血色交割單 作者:仇曉慧


“每輛火車都裝載了罪惡的貨物?!?

-艾登堡,《上海火車》

1995年5月29日傍晚,一個少年矯健的身影飛鳥一般沖破了薄霧迷蒙的黃昏。他叫袁得魚,袁觀潮的兒子。

經(jīng)過花園路的時候,他停下腳步,被轉(zhuǎn)角處糖炒栗子的香味吸引住了。他像往常一樣,買了兩袋。以往每天放學(xué),他總會在這個小攤上買兩袋糖炒栗子,一袋自己吃,一袋給爸爸。這次,給爸爸買的這袋,量破天荒的多,要九毛錢,平時大約只要兩三毛錢。稱完重,賣栗子的阿公又嫻熟地抓了兩顆放入袋子,說:“你爸爸一定很開心?!?

他的嘴角上揚(yáng),輕輕狡黠一笑,抱著兩個褐色紙袋繼續(xù)往西江灣路跑去,一路上撒下栗子的甜香。

這一天,對于資本市場而言是個特殊的日子,一只叫做帝王醫(yī)藥的股票被載入中國資本市場史冊。開盤時的刀光劍影在袁得魚腦海中不斷閃過,持續(xù)多日的鏖戰(zhàn)終于可以一決高下,黑色帷幕背后的答案將被揭開,決定上天入地的勝負(fù)格局。

他并不看重結(jié)果。對他來說,就算爸爸傾家蕩產(chǎn),又有什么關(guān)系呢?重要的是,爸爸又可以回來了,如果相處就是一種幸福,那就絕對足夠了。

太陽對這個世界還有些留戀,上海灘的天空籠罩著一片奇異的紫色,就像有一層水粉顏料稀薄均勻地涂在上面,呈現(xiàn)出一片祥和而瑰麗的風(fēng)情。白天過渡給夜的黃昏,如此漫長。

袁得魚的家在西江灣路的一個弄堂里,對面就是中國第一條商業(yè)運營鐵路-吳淞鐵路。這條鐵路的最早通車時間可以追溯到清道光23年-那年,上海這個城市才剛剛開埠,鐵路蘇醒于那個承前啟后的商業(yè)年代。不論歷史如何變遷,這條鐵軌上飛馳的火車總是載滿貨物,從起點開往終點,周而復(fù)始,在上海東北部穿行了整整一個世紀(jì)。

袁得魚跑向鐵軌,他一眼就看到了鐵軌旁爸爸的背影,心里別提有多高興了?!鞍职帧彼f萬沒有想到,這個男人轉(zhuǎn)過頭望著他,一動不動,在火車到來的一瞬間,如同一尊坍塌的石像般,突然筆挺挺地朝鐵軌方向倒了下去。

一陣振聾發(fā)聵的汽笛聲沖破了暮色的寧謐,粗暴地劫走了人們內(nèi)心的平靜。強(qiáng)大的聲波把路兩旁樹木上的麻雀紛紛震落在地。一只麻雀恰好掉落在少年腳邊,在地上驚慌失措地?fù)渖戎岚颉?

袁得魚手上的紙袋滑落在地上,身體就像是被火車呼嘯而來的風(fēng)狠狠地抽了一下,緊繃繃的無法動彈,背部僵硬得生疼,分不清是恐懼、悲慟還是憤怒。

伴隨著巨大的聲響,火車踉踉蹌蹌地在鐵軌上“隆隆”滑出20多米才停下來。這輛火車明顯是輛貨車,八節(jié)車廂緊緊相連,箱體是灰蒙蒙的土色。每節(jié)車廂里都堆著高高的貨物,一塊塊厚重粗糙的油布覆蓋在上面,綠色的尼龍繩勒在貨物上,透過繩洞,依稀可見貨物的大抵形狀。

袁得魚的黑色眼珠清澈而明亮,卻看到了最觸目驚心的場景。后來他的很多夢似乎都在重復(fù)著這個場景。滿載貨物的黑壓壓的火車,拖曳著全世界最恐怖的利器-嵌入軌道的“T”字形鐵輪猶如兩把“鍘刀”,在飛速旋轉(zhuǎn)中被打磨得鋒利異常,呼嘯而來。鮮活的肉體在車輪下像是在跳桑巴舞,隨著車輪的節(jié)奏歪曲扭動,被紛至沓來的鐵輪一遍又一遍地蹂躪。就像是廚娘刀下一團(tuán)被剁得亂糟糟的咸菜,血管爆裂,無數(shù)把鍘刀輪番落下,“咸菜”被撕裂開來,截斷的軀體又被車輪卷起翻轉(zhuǎn),砸到鐵軌上,血肉飛濺,鐵軌上沾滿了黏稠漿液,濕答答地淌下來……

車輪漸漸停止轉(zhuǎn)動。碩大的火車就像一個魔鬼風(fēng)輪,旋轉(zhuǎn)起來什么都是模糊的,只有等到停止下來,人們才能清晰地看到最恐怖的圖案。袁得魚分明看到車輪上掛著一只血肉模糊的手,毫無疑問那是父親的手,他小時候還經(jīng)常拿起這只厚厚的大手把玩,在爸爸手心里亂畫,讓爸爸猜他剛學(xué)會的字。這只曾撫摸過他的臉的手,變成了青黑色,沾著幾縷血絲。

一個正在路邊倒垃圾的婦女好奇地湊近,輕輕掃了一眼,就止不住地嘔吐起來。

淺紫色的天空,就像是被用什么銳利的刀具,劃開了一道碩大的口子。輕盈的帷幕就這么被生硬地撕扯開來,一下子抖落出藏在里面的黑色的臉,沉沉黑夜來臨了。

周圍一片死寂,一只白色的鳥在天空劃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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